民初的文学生产非常惊人,产生了大批职业作家,周瘦鹃的成功之途是个典型。他出身贫苦,6岁上死了父亲,靠母亲做针线活一路读到中学,1911年写成剧本《爱之花》被《小说月报》录用,当收到十四块大洋的稿费时,全家欣喜若狂。此后他十分勤快高产,几乎每期《礼拜六》都有他的发表,遂名声鹊起。他专写赚人眼泪的“哀情”小说,无数为自由恋爱而痛苦的青年男女受到如此感动,以致“少年男女,几奉之为爱神,女学生怀中,尤多君之小影”(钝根《周瘦鹃小史》,《社会之花》1924年1月)。
他也是媒体表演的天才,其《香艳丛话》出版于1914年,书前十几页30余幅图像展示了一种自我时尚化(self-fashioning)的精心营造,端是新媒体范本,见证了一个“明星的诞生”。
瘦鹃二十岁小影
丁悚画的《瘦鹃二十岁小影》,看上去西装革履,领口系个蝴蝶结,胸前别朵花,戴金丝眼镜,完全一副时髦酷相。其实才不久前他生了一场怪病,头发眉毛都脱落,因此外出时要戴上帽子和墨镜。配上托尔斯泰、狄更斯、司各脱的照片,也是《礼拜六》同人做派,不啻自列于世界文豪之林。周也刻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现代爱情和爱美的化身,声称“愿欲化身作女儿,倏而为浣纱溪畔之西子,倏而为临邛市上之文君,使大千世界众生尽堕入销魂狱里,一一为吾颠倒,一一为吾死”。给自己戴上“倾国倾城”的面具。另有周氏自己的照片,穿中式或西式女装,以及他与当红新剧男旦陆子美、凌怜影的合影,皆男女装混搭,体现了当时男女、文人与伶人之间平等的意识。还有一页《瘦鹃之家》图,由客厅、书房、卧室等四张照片组成,富于中产家庭气息,其实他和全家刚离开原来老城厢里的简陋居屋而搬进较为体面的住处。
瘦鹃之家
民初文学翻译成为出版大宗,如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达数百种,林纾的译作占百余种。1916年的十二册本《福尔摩斯侦探全集》出版,1917年周瘦鹃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得到当时在教育部任职的鲁迅的褒奖。无数作家被引进,如一般认为法国伟大诗人波德莱尔经由周作人的介绍才为国人所知,其实在1915年的《香艳杂志》上就出现了。文学风尚一波接一波,1918年徐枕亚在《人海照妖镜》一书中说:“二三年来,说部风靡,言情之册,充塞市肆,今则稍稍凋敝,而所谓黑幕者,乃跃起而代之”,所谓“言情”被“黑幕”取代仅指大体而言,其实诗文戏剧小说各类齐全,其间突发的浪花涟漪阵阵,如南社诗歌由黄钟大吕转为“香艳”私情,或女性文学异峰突起等,媒体的竞争机制在发挥作用,这里需提一笔的是:民初文学以文言为主,而1917年包天笑创刊《小说画报》,以文学“进化”为由一律刊登白话作品,比五四新文学运动先走一步,这种变化其实也是受制于现代潮流与文学市场而发生的自我调节。
(原文刊于2017年02月24日《文汇报·文汇学人》)
作者:陈建华
编辑:刘力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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