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叶利钦：首位民选俄罗斯总统的三十四个人生瞬间》

 

郑建新著

 

南方日报出版社出版

 

 

1998年,叶利钦与普京。

 

《传奇叶利钦》是中国女作家郑建新旅俄二十年的力作。作者以俄罗斯首位民选总统为主要描写对象，客观而真实地再现了叶利钦的人生经历。

 

本书将叶利钦的一生凝结为三十四个重要时刻，涵盖其如下几个人生阶段的经历：成长的家庭环境和年少往事，与妻子的爱情故事，从建筑工到初入政坛，从基层干部到历任州建设部部长、州委第一书记；前往莫斯科中央任职时期，从政治遇挫，到东山再起进入政权核心，后退出共产党参加竞选，最终当选俄罗斯第一任民选总统；在苏联解体后总统任上的作为等。

 

接班人选

 

叶利钦早就考虑离开总统宝座，离开克里姆林宫，离开他一直热衷而现在力不从心令他心灰意懒的政治。问题是谁来接替他？这个人既要能承担国家重任，热爱俄罗斯，又要绝对忠实于他，不仅沿着他开辟的道路走下去，还要保证他离职后不被司法起诉。他在职期间就几次被提议弹劾，虽都侥幸躲过，但难保下台后不再经历同样的麻烦。这个人在哪里？他执政的最后时光一直在寻找。终于，在1999年夏季，他找到了。

 

此人头脑清晰，处事果断，性格坚毅，不推诿责任，且知恩图报。他确实是政界“小字辈”，经验似有欠缺，声望也很不够，甚至可说名不见经传，但他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他与各方利益集团没有太多牵扯，这是他最大的优势。此人就是时年四十七岁的普京。

 

普京进入叶利钦的视线是在1997年。那时他领导办公室监察处的工作，他的上司外出时，给总统的报告便由他写。叶利钦对他写的汇报最满意，认为是所有这类公文中最出色的：简明扼要，条理清晰，点出关键。从那时起，他就没有离开过总统的视线。叶利钦还发现普京与众不同，他一直避免与自己的私人交往。在几次谈话中，普京的敏锐反应令叶利钦惊讶。

 

1998年7月2日，叶利钦任命普京为联邦安全局局长。普京的表现再次引起叶利钦惊讶。他十分冷静果断坚决，不在乎人们说什么，随时准备丢掉自己的职位。他是一位坚定的爱国主义者，他总是以国家利益为重。叶利钦的感觉是，“年轻人普京已做好准备去迎接生活中可能遇到的一切，而且，对于任何挑战他都能应付自如”。

 

普京身上表现出来的品性，使叶利钦十分欣赏。总统看中此人后，有意不断加重他身上的担子，是考验他，也是锻炼他。

 

到1999年8月，普京担任总理短短几个月时间，在叶利钦看来非常出色，他很满意。普京在此期间的功绩主要表现在车臣战事上，其果断大胆心细沉稳以及毫不留情，甚至令叶利钦惊异。一直使总统寝食不安的局势有了令人鼓舞的新变化。由此他更加坚信，这个小个子年轻人内心蕴含着巨大能量，他一定能承担得起国家重任，也一定会忠于自己。

 

接下来的问题是，他选定的接班人在下届总统大选中能胜出吗？普京的威望在短短几个月内飞跃式上升，现在他的支持率已从9月初的百分之一攀升到了百分之三十。而且12月的国家杜马选举结果也对普京当选颇为有利。普京的支持率已高达百分之五十二，似乎胜券在握。即使如此，叶利钦也要做到万无一失，无论是基于俄罗斯的前景还是总统离职后的个人生活，都必须让普京上位。

 

考虑良久，他毅然决定提前辞职，任命普京为代总统，为他在即将到来的总统大选中创造先天的优越条件。

 

宣布辞职

 

对于辞职时间，叶利钦选择1999年12月31日，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时刻。俄罗斯人在迎接新世纪和新千年的同时，也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叶利钦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点口风。他周围的人不知道，他的女儿兼参赞也是最后一天才知道，他的妻子奈娜更是在他即将前往克里姆林宫录制电视辞职讲话时才被告知。

 

决定已经做出。怀揣着这个巨大的秘密，叶利钦等待着新年的来临。

 

叶利钦头天夜里睡得不错。12月31日上午九时半，他已来到办公室。人们有些惊讶，总统今天来得这么早。总统向来身体欠佳，很少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办公室。

 

叶利钦缓步走进办公室坐下。他的心情难以名状——既高兴又忧伤。想想几个小时后他辞职的消息将迅速传遍世界，产生意想不到的轰动，他就激动不已。那时他的身份将完全改变，他是一名退休者。他望着窗外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美丽庭院和沐浴在晨光中的建筑，多么熟悉的一切。环视这间办公室，在这里他已经工作了八年。真不敢想象，今天将是最后一次。

 

他最后一次坐在这里处理公务，最后一次从自己的办公室看窗外克里姆林宫的美景，最后一次以总统身份向俄罗斯公民祝贺新年……

 

他拿起一份文件，在上面慢慢地“满意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份文件就是任命普京为代总统的命令，也是叶利钦辞职前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做完这件事，他起身来到录制室，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新年贺词——辞职声明，毫不犹豫地开始宣读。他读得不快，声音有些异样。总统很激动。

 

“经过长久和痛苦的考虑，我已做出决定。我在本世纪即将过去的最后一天辞去总统职务。我多次听人讲，叶利钦将采取一切措施维持权力，他不会把权力交给任何人。这纯属无稽之谈。我一直在说，我不会背离宪法一步，国家杜马选举应按期举行，我也曾想过总统选举在2000年6月按期举行。这对俄罗斯来说非常重要，我们开创一个文明和自愿交接政权的先例，一个总统把权力交给新选出的总统。”

 

叶利钦的开场白令大家惊呆了。接下来，人们听到他提前辞职的原因和对普京的希望和评价：

 

“我决定提前辞职，是因为我懂了，我必须这样做。俄罗斯应该由有智慧、精力充沛的新政治家带入新世纪，而我已经执政多年，应该引退。当看到人们怀着极大的希望和信念在杜马选举中投新一代政治家的票时，我明白了，我已完成一生中主要的事业，现在俄罗斯永远不会回到过去，将永远前进，我不应妨碍这一自然的历史进程。

 

“俄罗斯已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有了一个准备做总统的强人。今天几乎所有的俄罗斯人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还要执政半年？为什么要妨碍他，还要等半年呢？不，这不符我意，这不是我的性格。”

 

总统最后恳请人民原谅他：

 

“我想请求你们原谅，我们许多理想都没有实现。我们曾认为容易的事，做起来却十分艰难。请原谅我，那些认为我们会轻易地从灰色、停滞、极权的过去一下子跃入光明、富裕、文明的未来的人的希望没有实现。

 

“我也曾认为一切会一蹴而就，在这一点上我太幼稚了。有的问题非常复杂，我们是在不断失误、犯错误中前进的。许多人在这艰难的时期受到了震荡，你们每个人的痛楚都引起了我心中的痛楚，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心力交瘁，我真心希望人民能够生活得轻松一些，好一些，我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任务。”

 

叶利钦还强调，他辞职的原因绝不是由于健康。这话让很多人不以为然。总统健康不佳有目共睹，不可能掩饰。

 

“我辞职不是由于健康原因。我现在辞职是因为我已做了所能做的一切。我是出于对所有问题的综合考虑而辞职的。接替我的人是新一代人，是能够做得更多、更好的一代人。

 

“根据宪法，我在决定辞职时签署了把俄罗斯总统职责交给政府总理普京的命令，在未来三个月时间里，他将是国家元首，三个月之后将举行总统选举。”

 

最后，他对三个月后的总统大选做了期待和展望：

 

“我始终坚信俄罗斯人惊人的智慧，因此我不怀疑你们在2000年3月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在离开总统职位的时候我想对你们每一个人说：祝你们幸福！你们应该得到幸福，你们应该得到幸福与安宁。我亲爱的同胞们，祝你们新年愉快！新世纪愉快！”

 

叶利钦辞职离他的总统任期届满还有半年多时间。他突然宣布提前辞职，按照规定，也将俄罗斯的总统大选提前到了2000年3月进行。

 

录制室异常安静。工作人员和总统的助手们屏息静气，他们感到茫然，眼中写满问号。叶利钦沉重缓慢地读完最后一句，人们听得见他的呼吸声，也看见他眼里的泪光。这决定太突然了！安静了片刻，人们一个接一个鼓起掌来，有人擦掉眼角的泪水，有人拿来了鲜花和香槟，大家祝贺新年，也祝贺总统辞职的勇气。老总统与代总统普京握手祝贺。新总统行使职权的时代开始了。叶利钦随后会见了东正教大牧首阿列克西二世，大牧首赞扬他“有男子汉气概”。十一时半，克里姆林宫举行了隆重的告别午宴。

 

中午十二时，叶利钦的辞职讲话在电视上播出。果然，这消息引起俄罗斯和全世界轰动，成为世纪之交最大的新闻。

 

叶利钦在克里姆林宫也观看了自己的电视讲话。他说，这是一件难受的事，但还是看了。

 

离开克里姆林宫前，他对普京说了最后一句话——“请珍惜俄罗斯”，并将自己的一支笔送给他。叶利钦正是用这支笔签署了任命普京为代总统的最后命令。然后他慢慢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小汽车。普京看到那个身影如此年迈、疲倦和忧郁，目送小车驶出克里姆林宫。这一刻，坐在车里的叶利钦也真的感到很累，但同时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不仅卸下了身上不堪承受的重负，而且得到了代总统给予他的特殊保护。就在当天，代总统普京已经签署了《关于对停止行使全权的俄联邦总统及其家人提供法律保障的命令》。叶利钦和他的家人享有刑法豁免权。

 

叶利钦将他近十年的总统职场生涯比喻为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名跑了四万公里马拉松的运动员，我付出了所有。我全心全意，整个身心投入这场总统马拉松比赛上，跑完了全程。如果我需要为自己辩解，我会说；如果你认为你能做得更好，你就试试。试着跑跑这四万公里，试着跑得更快、更好、更优雅，或者更轻松。”他的自我评价是，“我毕竟跑完了全程”。

 

俄罗斯历史学家总结说，叶利钦时代是俄罗斯近三百年来最黯淡的时期。

 

叶利钦自改革以来叱咤风云，天马行空，凡事由着自己的性子，将俄罗斯搅了个天翻地覆，致使苏联解体、俄罗斯几经劫难。苏联解体后，在貌似民主的大旗下，行总统集权，造就了一批寡头，而国家更加破败不堪，民生更为困苦艰难。

 

叶利钦在历史的跌宕起伏中，确实书写了自己的传奇，一个个险关逆流都没能阻挡他前进，他永远将命运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就连最后他的辞职都极富戏剧性。但是他没能创造出俄罗斯奇迹。他砸碎了旧体制，却没能建立起新秩序。每一次的个人凯旋之后他都很茫然，不知下一步要做什么。从根本上说，他并不具备能担当起大国总统的才干。当然，历史学家会说，叶利钦接手时的俄罗斯就已衰败不堪，后来十年经历的一切很多是帝国的“遗产”，碰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在所难免，这是以突变方式建立民主国家一定要付出的代价。然而激进改革的倡导人就是他，所以这个昂贵的代价，不少都是由于叶利钦的错误以及个性造成的。但是也要看到，毕竟是他确立了总统制和议会，初步建立了市场经济，这两件事不管在俄罗斯多么不健全，不论离真正的公民社会和市场经济相差多远，毕竟有了一个初始的框架。这可以认为是叶利钦的功绩。遗憾的是俄罗斯百姓对此似乎并不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