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上雪原,我便看到一团飞奔而来的黑影。
看那虎虎生威的样子,我一点都想不到会是牧羊犬朗塔。八月时还小小的它,现在竟然长得像一只野生的藏獒,有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威猛与彪悍。它看到我,理也没理,就绕过去,奔向主人贺什格图,对他又搂又抱。虽然夏天时它就不怎么对我亲热,每日懒洋洋地,连我喂食给它,都不看一眼,但而今它这副完全忘记了我的模样,还是让我微微难过,好像,它早就知道我只是一个每年来住一两次,而且以后有可能两年才来一次的过客,所以,也便不对我这外来的人,费力讨好。这种不讨好,在几个小时后,我为它拍照时,它甚至不配合到朝我不悦地吼叫了几声。
不过大家很快就忘记了它,它也因为长得太过高大,又不擅长跟“熟人”打交道,怕一不小心跑出去咬了人,被拴在了牛圈旁边,安静地尽着看家护院的职责。
朗塔胖了,凤霞也胖了,但是阿妈却瘦了。家中的活,喂牛归阿爸,挤奶归阿妈,做奶皮奶干,则归凤霞。凤霞从二婶那里学来了技术,在仅仅做失败了三张奶皮后,便成功地走上了正道,开始扭转靠卖廉价奶汁生活的困境。冬天的牛们,一天只能挤一次奶,三头牛一天的奶汁,才卖10块钱,但是如果做成奶皮和奶干,则能够挣75块。凑到10斤奶皮的时候,凤霞会集中送到巴彦托海个人的收购点去。虽然镇上也有人收购,但是每斤便宜5块钱,所以不怕麻烦的人们,还是会跑到旗上去卖。
当晚凤霞一不小心,就将放在火墙旁边的一个奶皮盆给碰歪了,下面的奶汁溢了上来,奶皮做不成了,凤霞立刻心疼,说:白瞎了25块钱! 而贺什格图则高兴道:真好,又可以吃废弃的奶皮了! 大家都笑起来,凤霞也跟着笑了。
等到凤霞做奶干的时候,和她聊天,她边做边感慨,说,当初来镇上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做奶皮,这一学会,就觉得世上什么活计都能干,都不在话下了。接着又带着微微的羡慕,说起在乌兰浩特的故乡,这时候的小媳妇们,什么活也不干,天天凑到一起打麻将。我笑着安慰她说,天天闲着也没意思不是? 她停了一会,又说,现在挣上一点钱,就赶紧想着还债,家里还卖了三头牛,现在还有两万多没有还清,原来还着急,后来看着贺什格图和阿妈从不为此着急的样子生了一阵子闷气,干脆就放下了,想着何时还清何时算吧。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钱,还不是得一天一天地慢慢去挣。
说起小孩子,凤霞忽然告诉我说,贺什格图的小学班主任,在46岁高龄又怀孕了,而且已经4个月了。这个消息,让大家都感叹起女人的坚强,在她的儿子被伊敏河淹死一年半的时候,终于彻底放下悲伤,且鼓起孕育新生命的勇气。我并未见过这个女人,只遥遥地看过她的男人,在院子里,沉默地挑草喂牛;但想象中,她应该有着大部分蒙古族女人都有的坚毅的面容和温和的笑容,这种笑容,如此刻夜晚的天空上闪烁的繁星,清晰,明净,且给予夜行人以希望和慰藉。
晚上来串门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但是阿妈在陪伴客人的时候,也不忘了看一眼感冒的牛犊,这头牛犊的妈妈,因为偿还凤霞结婚时欠下的债,在秋天时被卖掉了,阿妈便有些心疼它,看它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用一次次的看望,来暂时消解它因为诊所关门买不到针剂治疗的痛苦。她一个劲地念叨:如果牛犊死了怎么办呢?
夜已经很深了,还时不时地可以看到阿妈拿着手电筒,去牛圈里看望小牛。天空中偶尔还会见到烟火,但是比起昨日,已经稀少。繁星在天空中安静闪烁,一切都陷入沉睡之中,除了为牛犊焦虑的阿妈。
文: 安宁
编辑制作: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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