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羡慕、敬佩着哲学研究者。他们虽然足不出户,但天下学问尽在脑海之中,尽在笔端,而我们,做一点史学性质的研究者就苦了。跑图书馆档案馆不仅家常便饭,好不容易做出些东西来,还要被讥诮为无理论深度、问题意识、方法论云云。是耶否耶,尚待高明有以教我,但为着偿还文债,假中稍有暇,便仍别无选择一般踏上访书之旅。
此行的目标是甘肃省图书馆,地址在兰州市东郊。其自1916年由刘国钧先生创立以来,收藏西北文献极为宏富,独步海内外。1949年后虽历经风雨,犹能巍然屹立于祖国之西北部。近十年前,我曾多次到该馆西北地方文献室查阅资料,不仅收获颇丰,也是一难忘的愉快经历。兰市也有不少亲戚、朋友、同学,只是考虑到已近年关、不宜叨扰,遂决定悄悄地去、悄悄地来。况复该馆距市区还有老大一段路。
当日中午一到,便趁着午休的当儿,到附近兜兜转转,最后在该馆的后面,觅得一间商务宾馆。这家宾馆与图书馆仅一河之隔,步行不到十分钟,可省不少时力,兼有上佳之装修、环境,价亦不甚昂,于是赶紧登记住下。后来也听说,它是雁滩这一片卫生条件最好的一家,住者多是回头客。
下午两点半到馆,直奔西北文献室。在我的想象中,自己对该馆已十分熟悉,但实际上对别的室了解无多,来来去去只是此一处。今次重访故地,放眼看去,一切如故,物是人亦是。室内工作人员仍二人,一位是陌生的年轻女性,而另一位年纪较大的贾秀珍老师,一向待人诚恳、热情,于我而言,其更是乡党,又复故人,当下谈天说地,有说不出的欢喜。据我所知,此室似亦有对读者尽心尽力的传统。现已退休的张其遵老师,在岗时便以其服务之专业、周到,让包括我在内的众多读者受益殊深。
到该室查资料也很方便。我所查者为近代报刊,原物已不可查,只有缩微胶片可用。虽如此,与北图、上图不同,此处无需提前预约,然后等专人调阅,其胶卷即在阅览室内,我需要哪一盒,可以自取,甚至无需查检其馆藏目录,只要愿意,便可以拉开一个又一个的抽屉,大饱眼福。此外,还可以带水杯入内。许多图书馆不让携带,是为免读者弄坏书本、胶卷,此室却愿意相信读者为人,将读者当有爱心、有公德心之人看也。
室内读者平素就少,何况正是岁末年前,因此平常只有我与馆员二三人,坐享此一种冲淡平和的气象。看胶片累了,可以起身走到室后,那里是古籍区,《二酉堂丛书》《学津讨原》等等木版书就整整齐齐地放在架上,供读者开架阅览。不过,若将此与该馆所藏近三十万种古籍相比,也只是沧海之一粟了。
这里唯一的不便,是各楼层存包时间较短。早上八点半开馆时,存包柜尚不敷使用,然下午不到五点四十(闭馆时间六点),即已坚壁清野、横扫一空,若不幸有逾时遭清理者,则须到一楼咨询区接受再教育:“不识字吗? 你看不见写着五点四十清柜吗?”全不管那标示贴在柜子上,只有极小一点,不容易引人注意;另一方面,此规定与开放时间完全不符,使人难辨何者为是。
此时节来并住此附近,还有一不便处,在于餐馆的少。图书馆外本来只不多几家小馆,复以将过年之关系,许多已经关门,只剩二三家,星星点灯一般,慰安旅人们的肠胃。午晚饭尚可对付,早餐则有点麻烦。附近无早餐摊、车,只有牛肉面馆。第二天早上吃了一碗,七元,另加鸡蛋、小菜,共九元(与此地收入相比,其实并不便宜),一直饱到下午,所以第三天早上就只随便吃了一点,聊胜于无。而午晚可以吃川菜、面食,特别是面食,最高不过十三元,分量均在上海的“兰州拉面馆”的一倍以上,至于面的劲道、味的道地,自不必说了。
此间最好是天气。上海多雨,房中书物易潮,若是碰上梅雨季,似乎随便找块布都能拧出水来,但此地几日,都是晴天,空气干爽得让人难以想象。也有点奇怪,天气一好,人的心情好像也跟着变好。想起梭罗所说,“其实我是无论坐在哪里,都能够生活的,哪里的风景都能相应地为我而发光。”
查完资料,乘车返里,过西关什字,偶一抬头,只见原先那家熟悉的餐厅,已然改弦更张。新的烫金招牌底下,迎宾小姐微笑着,人头攒动着,满墙的彩带气球装饰着,恭喜发财的乐曲被反复欢快地播放着,年味确乎是越来越浓,然则街市上却飘满了灰尘。很多人,很多事,很多过往,不经意间就那样慢慢地融入尘土,融入野地,融入茫茫宇宙。
2018.2.8 兰州旅次
文:王贺
编辑制作: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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