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随着假期过半,我的体温逐渐趋于平缓。大年二十九零点一过,忽地,感觉我的体温飙升,缩在被窝里跳起小苹果也不敌恶寒袭来。大年三十凌晨,借着窗光,体温计显示39.5度,我又一次成功地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跨过了2018的CNY。
此刻的北京空旷得让视野清凉,像早期的“北方极地”,没有一抹多余的笔触。街道棱角分明,甚至可以在红绿灯的路口清楚地辨析出偶尔经过的车辆和意兴盎然的行人。在无人问津的树旁,大量单车排成行,脚镫缠进横梁,鞍座卷进链条,相互裹挟并簇拥在一起,这让我想起《失乐园》里那对服毒殉情的情侣,这种想象反而让它们看起来有了些笔挺的仪式感。
春节的北京将所有的喧嚣都集中在了电视里,“啪”打开电视,一股股五彩斑斓的热浪扑面而来,有鞭炮也有饺子,有花团锦簇也有碧波荡漾。“啪”关了,一片寂静,喧闹们魔术般地消失殆尽,仿佛不曾出现。想想,刚才电视里熟悉的面孔好像少了那么几副,这种感觉和看到当年的新面孔时,完全相反,我也描述不好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这一个闪回间,我忽然想起来,那会,好像过年要提前很久去准备:食材、新衣服、挂鞭、干果和发给孩子们的红包……每个人像着了魔一样,一定要事无巨细,周到完美。祖辈们仿佛就是放风筝的人,再高再远的风筝,过年也一定把你带回来。印象里,每每过年,母亲带我去我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商场,去挑新裤子,那是最折磨人的过程。从小就不喜欢凑热闹,商场里热气蒸腾,大呼小叫,大包小裹,在这浓郁的人肉气息间还混合了萝卜、茶和瓜子的味道。一进商场,我竟然可以听见茶缸子的盖儿和缸儿碰来碰去的声音,这种声音不亚于刮铁皮烟囱带来的听觉刺激。接着,我在一堆棉裤间蹭来蹭去,偶尔穿过一两条的确良,却也磨得晶亮晶亮。我喘着粗气,拖着两只小棉鞋,两个脸蛋子像极了冻伤的大苹果,头上的发卡勒得脑仁一股一股地往外涌。每次挑衣服,母亲显得严肃极了,站定,认真地看样子、颜色。然后让服务员挑出货品,她用拇指和食指捻在布料的上下面,仔细摩擦,问,这是纯棉的吗?这是混纺吧?这肯定不是真丝的?这太像化纤了?哪有这么扎的羊绒啊?有点像涤纶啊?行,就这条吧。每一次,在母亲漫长的询问和判断过后,才是我试衣服的环节。站在镜子前,我觉得自己好矮,世界上还有那么短的裤子给我穿,商场里真是什么都有,可是我怎么就是觉得买衣服这么麻烦呢。麻烦归麻烦,大年三十,被爆竹声吵醒,一睁眼,床边就是一叠整整齐齐的新衣服、新裤子、新袜子和新鞋子。我一定会很兴奋地使出吃奶的劲,把身上的小被子撩得远远的,穿着跨栏小背心和四角小裤裤,让眼前留出足够的一片空间,把新衣服从叠落变成纵排,再一件件按顺序穿起来。穿好的那一刻,才觉得我可以去过年了!我赶紧蹿下床,跳到大衣柜的镜子面前,蓬头垢面地在屋里蹦蹬起来,那种单纯的开心莫名其妙地燃烧着我,接着,一把被我妈抓去梳头、洗脸……
从小我就下意识谨记了母亲关于面料方面的嘱托:贴身的一定得穿纯棉!内衣最好浅色!羊绒和丝贴身穿最好啦!裤子要稍微长两寸!我在这样的叮嘱中,试了一年又一年的新衣服,可裤子始终都买长两寸。然而,那个风风火火的“购物过程”在我上了北京舞蹈学院以后,好像很快就不再举行了。心里,除了有一丝对于新裤子的揶揄,因终于不用再挤商场这件事,还是让我挺高兴。过年,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也不一定非得全新。全新的裤子其实一点都不好穿,硬邦邦地,穿上,脱掉,好像它都能站在那,我在不在里边没什么差别。
但,就如同那个充满萝卜、茶和瓜子气味的购物过程一般,春节行使的仪式感因为年代逐渐有了差别。我使劲使劲地琢磨,这究竟是为什么?越琢磨,越发现,岁月怎么感觉一下就过去了呢?以前电视里有的花团锦簇、碧波荡漾,我们家里也有啊。祖辈们在的时候,一群穷孩子要么在他们身上爬山头,要么穷追烂打扭打成一团,完事拉开,还咯咯笑不停。一袋腰果刚开盖,恨不得15分钟以后就少了三分之二,都想不出谁的胃有那么大。可如今,祖辈们不在,那些故事、那些过往好像真的只存在于主持人催泪的讲诉里,在我看来,发生过的成了故事,故事被听了去,又被讲了回来。可故事这么一经轮回那是揉进了千人、万人的感受,这里边除了有我心中无法复现的那一个个春节,还有岁月们沉淀下来的悲怆。
岁月怎么感觉一下就过去了呢?
对啊?!
岁月怎么感觉一下过去就过去了呢?
2018/2/17 于北京家中
文:王亚彬
编辑制作: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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