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盼望有个好天气,去盛名远扬的海驴岛。据说那里海鸥翩飞,美丽如画,是鸟儿的天堂,所以有人把它誊为“鸟岛”。但当地人一概不认这个美好的新名,而坚持沿用一个古老而又野性的名字———“海驴岛”。可是为什么会有如此粗蛮的名字? 站在海边遥望大海,原来那个岛就像一头伏卧在波浪之中的“驴子”。当地人欣赏这种动物,并不觉得粗野。就我个人来说,认为驴是最可爱的动物之一,美丽温顺,任劳任怨,是动物界少有的品质高尚者。
在一个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清晨,我们乘游船出海了。进海后才知道,目测只有十几里路的海驴岛,其实还要远。行驶了五六分钟,好像风浪突然变大了,船舷上不断扑进海水,我们不得不回到舱内,隔着玻璃瞭望大海。远处迷濛中还有一些远远近近的小岛,它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原来东海里散着这么多的岛屿,怪不得自古以来就有“仙山”的传说,海雾中时隐时现的山头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一群海鸥一直追逐着我们,盘旋鸣叫,好像发出询问:“是到我们村去的吗?”是的,海驴岛就是海鸥的群居地,是它们的村庄或城市。它们为我们引路,就像平时客人接近村庄时,常常从村里跑出一帮孩子一样。有过出海经历的人都知道,海鸥对人非常友好,是最可靠的伴儿。它们陪伴渔人有时真的是出于好奇,而不仅仅是为了讨要一点食物。它们喜欢岸上的人,愿意一路搭讪。
四月的海边与陆地完全不同,嗅不到多少春天的气息。但仔细观察,还是可以感到海中万物的变化,捕捉一些春消息。每到了四月,海的深蓝色就会变得浅嫩一点,包括这些海鸥,似乎都变得格外活泼。
我们终于接近了海驴岛。鸥鸟迅速变多,像飘动的云彩和周流的雾气,上下翻飞,四处盘旋,叫声震耳。它们虽然早已习惯了这条航路上来往的客人,但还是如此热情。这些海鸥多么美丽,像鸽子一样光洁明媚,但比鸽子多了一份勇武和野性。我们站到甲板上向它们挥手,它们用独特的外语即“鸥语”与我们对话,可惜我们在长达几千年的时间里没有培养出一名翻译。
登岛了。沿峭壁搭起的栈道几年前才换成钢制的,据人讲以前这里是木头搭成的,常常朽掉,有时游人根本不能从这儿通过。下面是汹涌的大海,旁边是陡立的岩壁。我们小心翼翼往前,穿过了一个很大的海蚀洞,就像通过一道厚厚的城门似的,由此才算深入了海驴岛的内部。原来这是一个不小的岛屿,远远大于预估。岛的东部是平缓的漫坡,这儿栖息着大量海鸥。几乎没有别的鸟,全是海鸥的洁白身影。春天正是产卵的季节,卧伏的鸥鸟一动不动地看着游人,即使他们走近,离它只有一米远了,它们还是那样看着。我们很少有机会这样靠近了观赏它们,这会儿心中全是欣喜。世上大概没有什么动物比海鸥更干净,看额头多么光洁滑溜,周身一尘不染,双羽一丝不乱。在我们的经验里,美丽的海鸥有点儿像四蹄动物中的猫,妩媚、可爱、漂亮,却同样是一种勇猛的猎手,本性凶悍,英武,属于猛禽,对鱼类来说,它们甚至有点凶残和嗜血。
人们无比喜欢这些可爱的鸟儿,比如现在的海驴岛有了海鸥救护站,专门医治受伤的海鸟,这让作为游客的我们也感到了温暖和体贴。爱惜和挽救其他生物,这让人想到自己的处境,比如联想到自己在可怜无助的时刻有可能遇到的援助,有一种安全感。是的,人类怀着这种心情对待周边的动物,比如眼前这一只只飞鸟,正是善待自己安慰自己,好极了。人类就在这种美好情感的鼓舞下,有滋有味地生活:人与人之间,人与其它生命之间,就这样互助、安定、鼓励。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我们的路还有很远,在这方面,我们做得永远是欠缺和不够的,还要更多地努力才行。
现在的海驴岛已成为当地收益可观的一个旅游景点,很多游客从遥远的地方慕名而来。在现代传媒的帮助下,海驴岛已闻名遐迩。据说西部高原地区还有个“鸟岛”,不知岛上的鸟类是否像这里一样单一。还有渤海里的“蛇岛”,它们都同样神奇,让人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岛上海风巨大,有的特殊地段风力足有九级以上,有一次我通过一个崖口时险些被吹倒,不得不紧紧地扳住身边的石块。“这里的风一直这样大吗?”我问旁边的人。他说:“今天并不是风最大的时候,如果再大一点我们就不能来岛上了。海上的浪很高,岛上的风更大,有些地方就无法站立了。”
我们在岛上经常看到竖起的牌子,上面写了一些善意提醒和规定:不要自拍,不准捡拾鸟蛋,不准威吓鸥鸟等。山坡上花开草绿,一种海驴岛独有的油菜花开得好不烂漫,让整个海岛一片金黄。有人说,就为了使这片花海更为壮观,管理者曾专门移来许多,却发现根本无法存活。原来只有在此地生长的“土著”,才能适应这方水土。
这片黄花和这些鸥鸟,才是海驴岛的真正主人。
2017年10月
文: 张炜
编辑制作: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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