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三泖,一方胜境。明代,这片钟灵毓秀的土地上诞生了一位至今仍在书写传奇的人物陈继儒。他知识广博,见地高逸,著作等身,是与董其昌齐名的明代文学家、书画家。
陈继儒的故事一波三折。天资聪颖的他,4岁识字,5岁成诵,时人有“此汗血马驹也,当非凡品”之叹。陈继儒16岁时,陈绍儒对其父濂石公说:“大弟今日非我所能御也。其天资英敏,才情横发,吾甘拜下风,敢冒师耶?”老师发现自己教不了才华出众的弟子了,陈继儒转而师从城北何三畏。华亭县令杨公和当朝首辅徐阶,先后接见了这位初出茅庐的才子。
话说濂石公赐子“继儒”一名,含有继承儒学传统,日后成为鸿儒之意。然而,科考命运似乎与陈氏父子的心愿背道而驰。万历六年(1578)、万历十年(1582)、万历十三年(1585)的三场科举考试,陈继儒皆未得中。表面上看,有一时天气之故和家庭负担等原因,但实为科考背后有着复杂的社会关系和暗流涌动。看清了宦官专权下的考场与官场黑幕同在情形的陈继儒悲愤成怒,29岁焚儒衣冠,以绝仕进。他隐居松江小昆山,构筑二陆草堂,静读于茅屋中。父亡后,移居东佘山,筑“东佘山居”,自取居室堂名曰“顽仙庐”、“来仪堂”、“晚香堂”、“一拂轩”等。
擅长诗文、书法、绘画,喜欢戏曲、小说、品茗、古琴,爱好碑刻、法帖、古字画和砚石印章的陈继儒,修身养性于东佘山,使其具备了传统文人所拥有的两种修为内涵,即学识胸怀,风骨情操。隐士高名,倾动三吴,名士争相欲拜其为师友。心怀“友遍天下英杰之士,读尽人间未见之书”的陈继儒,也是位通脱放达之人,《明史》称其“工诗善文,兼能绘事。又博文强识,经史、诸子、术伎、稗官与二氏家言,靡不较核。或刺取琐言僻事,诠次成书,远近竞相购写。”据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记:“远而夷酋土司,咸丐其词章;近而酒楼茶馆,悉悬其画像。甚至穷乡小邑,鬻粔籹、市盐豉者,胥被以眉公之名,无得免焉。”
虽然,清代戏剧家蒋士铨在《临川梦》杂剧中有涉及明万历年间文人圈的瓜葛龃龉,借古讽今,说陈继儒虽为隐士却不安于山林,而是“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衙。”不过,勾稽史书,多见陈继儒穷峰泖之胜、吟啸忘返,沉醉于绿香满路,永日忘归,并有因其足迹罕入城市“董其昌为筑来仲楼,招之至”的历史记录。所以,世称陈继儒为“山中宰相”,这一声名载誉真实而客观。诚然,陈继儒也有相对“小气”的地方,如清人《书法秘诀》载其书法特点,说他“执笔撮于笔尖,横担又斜又扁,不肯对客作书,恐人盗去笔法。此与古人执笔稍异。”然而,读陈继儒生平,一生犹如小草恋山,甘沐林下之风,而无官禄富贵之求,虽有天子闻其名,屡欲征诏,但他远离拒之,乐过穷儒自在生活。他的一生,未向社会索取过什么,却拥有如山厚重的精神和文化财富,令人仰看佘山多妩媚,古来苍翠,立大写之人。
一首《好人歌》,传唱好人标准
《好人一生平安》,是当代人们都爱听爱唱的歌。但好人的标准是什么?回答起来,并不容易。陈继儒编写的《好人歌》,虽然与明代思想家吕坤的《好人歌》在内容上有相仿之处,但博采众长的陈继儒,具体详列好人标准,有过之而无不及,做了一件古今传唱、感化人心的好事。
梳理陈继儒《好人歌》内容,做好人有21条标准:一是行好事,二是怀好意,三是读好书,四是入好队,五是敬父母,六是惜阴骘,七是戒好色,八是轻贷利,九是节服食,十是羞句戏,十一是不杀生,十二是不造罪,十三是不匿怨,十四是不立异,十五是必正直,十六是必小心,十七是必远虑,十八是有礼智,十九是有仁义,二十是有信行,二十一是有廉耻。
《好人歌》一开始就说:“天地生万物,唯人最为贵。人中有好人,又是人之瑞。”开宗明义,话说做人为什么要做好人。那么,做好人又有哪些利害得失呢?《好人歌》云:“恶人骂好人,好人不答对;恶人打好人,好人只躲避。恶人求好人,好人也周济。虽然常吃亏,自有便宜处。”
人,无论富贵与贫贱,也无论年少或年老,甚至恶人学做好人,都有温暖的光照。《好人歌》唱叹:“贫贱做好人,自然衣食给。富贵做好人,一发行得去。少年做好人,到底决成器。老年做好人,福寿增万倍。恶人做好人,消尽平生秽。好人做好人,传与儿孙继。”《好人歌》结尾句与开头句“大地生万物”相呼应,传递“但愿好人多,代天扶元气”的向善心声。
2016年初夏,中纪委选中了松江陈继儒的《好人歌》,上海市纪委和松江区纪委组织力量,发掘陈继儒具有家训家规教化意义的《安得长者言》等内容,编写拍摄《上海松江陈继儒——立德立言,导人以善》专题片,在中纪委监察部网站上播放后引发社会热烈反响。这部片子的片头歌,就是由区文化馆专业人员谱曲、区中山小学学生演唱的《好人歌》。
一部《小窗幽记》,劝人回归本真
范濂撰《云间据目抄》卷二记晚明风俗云:“风俗自淳而趋于薄也,犹江河之走下而不可返也,自古慨之矣。”陈继儒由此及彼而观天下人和事,看到社会上存在“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的不正之风,深感“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于是纯情至性地编撰了这本《小窗幽记》。正如书中语录云:“士君子贫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功德无量。”他想让浑噩之人清醒过来,挣脱利欲苦海,回归初心,还出一个本真的人来。
由利欲熏心而知利欲是有魔力的。如何降妖除魔?陈继儒说:“仕途须赫奕,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势之念自轻;世途须繁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古之利欲熏心者,不乏也有为了家人和子女积累财富的动机。陈继儒告诫道:“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他说:“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及临命终时,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为了让那些以为遗子黄金满屋子孙就会孝顺的人醒悟过来,陈继儒感言:“金帛多,只是博得垂老时子孙眼泪少,不知其他,知有争而已;金帛少,只是博得垂老时子孙眼泪多,不知其他,知有哀而已。”
《小窗幽记》所阐述的道理,以小见大,玲珑剔透,言近旨远,让人悟透世间真情,悟得人生真谛。如“富贵之家,常有穷亲戚往来,便是忠厚。”他说:“能脱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并说:“平民种德施惠,是无位之公卿;仕夫贪财好货,乃有爵的乞丐”;还说:“无事如有事时堤防,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销局中之危”等。他同时告诫人们:“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处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在陈继儒丰赡的著述中,5万余字的《小窗幽记》最为著名。《小窗幽记》是陈继儒在读经、史时摘得修身、处世、养生等方面的格言警句编写而成,故为一部编撰之作。清代陈本敬赞美陈继儒《小窗幽记》“泄天地之秘笈,撷经史之菁华,语带烟霞,韵谐金石,醒世持世,一字不落言筌”。故此书与《菜根潭》、《围炉夜话》一起,并称为中国人修身养性的三大必读著作之一。
首创“一手壶”,开风气之先
“一丘美吾土”的佘山自古产茶。茶名犹如一个人有多个号称,古来层出不穷,如古有畸墅茶、佘山茶、本山茶、兰笋茶之称,今有上海龙井茶、佘山绿茶和兰茶之呼。通俗而言,就是佘山茶。东佘山茶园与陈继儒结下了深厚感情,他著写《茶话》,品茗论道,称“余乡佘山茶,实与虎丘伯仲”,说“书者喜谈画,定能以画法作书;酒人好论茶,定能以茶法饮酒。”
古人论及饮茶方式,谓之:“大壶饮,小壶品”。大与小、饮与品之间,反映出不同时代的生活质量、文化品位以及饮茶境界,是我国茶文化发展中的一道分水岭。明代松江陈继儒是“一手壶”的首创者。所谓“一手壶”,即一只手便可稳稳托起品茗、把玩、欣赏的小壶。
溯源宜兴在明代初期,除金沙僧能做紫砂茶具外,主要烧制缸、钵、罐之类的实用物件。因茶壶形态未见大的突破,故难以打开宜兴茶壶名走天下的局面。史传宜兴一代壶艺宗师时大彬,曾游娄东,闻陈眉公与琅琊、太原诸公品茶论道,这才跳出了单纯以模仿大壶为主的制壶思路,开始改制小壶。时大彬曾派其高徒蒋伯荂至松江东佘山,将陈继儒所画的小壶图纸带回宜兴烧制。陈继儒绘制的“一手壶”,古朴圆润,造型很像圆润的佘山。美国三藩市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了一把时大彬制作的白泥瓜梭壶,壶底见有铭文楷书“品外居士清赏,己酉重九,大彬”十二字。“己酉”即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品外居士”为陈继儒又号。说明这把白泥瓜梭小壶,是时大彬专为时年五十多岁的陈继儒所制。宋代苏东坡有饮茶三绝之说,即茶美、水美、壶美,宜兴至明代真正做到了三者兼备。此后,中国改写了大壶一统天下的局面,小壶取代了大壶的历史地位。在这一历史进程中,首创“一手壶”的松江陈继儒功不可没。
“霞客”以号行,陈继儒为之取号
徐霞客,以号行。如果没有晚明隐于松江东佘山的陈继儒为其取号,世人就不会知道中国明代出了一位伟大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徐霞客。故事还要从头说起。公元1587年,南直隶江阴徐有勉家喜得一子,取名弘祖,后取字振之。徐家原本是书香门第,至徐有勉时,家道中落。父亲和族人皆希望徐弘祖名符其实,弘扬祖德,重振家业。
据松江区旅游委娄建源先生研究,徐霞客先后五次到访松江,至少三次拜访过陈继儒。第一次来松江,慕陈继儒隐士高名且由学者引荐,为请陈继儒给自己的母亲撰写八十寿辰寿文而来,时间是明天启四年(1624)五月。当年的徐霞客39岁,陈继儒68岁。初次见面时,徐霞客介绍自己名叫徐弘祖。
徐弘祖立志“问奇于名山大川”,并欲“穷九州内外,探奇测秘”,从22岁起跋山涉水,一路惊险故事连连。而徐母为儿子备好衣冠行囊,全力支持儿子远行探奇。陈继儒对徐母十分赞赏,不仅爽快答应撰写寿文,而且做了几件事:一如动用自己广交天下友人的人脉关系,为徐弘祖游历天下铺路搭桥;二如与徐弘祖结为忘年交,并为之取别号“霞客”。
古有“餐霞吸露”之典,意为吸食霞露以求永生,为道教修炼之术。而陈继儒为徐弘祖取号 “霞客”之意,则有餐霞宿露于山林野泽的行者之意。此后,徐弘祖以号行,晨披朝霞出发,夕映晚霞而归。从22岁算起,他坚持走了34年,尤其是在陈继儒给他取号“霞客”之后,山一程水一路地行走了大半个中国。崇祯九年(1636)秋,徐霞客第五次来到松江,最后一次拜访陈继儒,从松江出发,一路牵动西南万里行的漫漫云霞,收获了一部记录心路历程的奇书《徐霞客游记》。钱谦益赞叹此书是“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
综上所述,从松江陈继儒的《好人歌》、《小窗幽记》和创制一手壶以及为徐霞客取号的四个片段中,我们读到了他对传统思想道德文化的继承和弘扬,以及匠心独具、砥砺前行的创新和发展。他是点亮在佘山之巅照耀人心的一盏灯,重温他的故事,我们不仅可以走向道德高地,而且更能增强文化自信心。
转自“人文松江”微信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