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来,人文主义者一直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他们痴迷书本,以至于不事生产、四体不勤。但最近一本名为《沾墨的手指:欧洲现代早期书本的制作》的书,邀请读者将欧洲现代早期的学者视作勤奋的工人:阅读时他挥舞着沾墨的笔,孜孜不倦地摘录笔记,写作时他将这些笔记重新组合在一起,之后更是要花费大量精力,和包括排字工人在内的出版行业各个流程的人员打交道……总而言之,当时的出书过程充满了体力劳动,而这样的过程,也塑造了那些影响巨大的书籍、文章和伪作。
《沾墨的手指》作者是著名的思想史学者安东尼·格拉夫顿,他的《脚注趣史》《时间图谱:历史年表的历史》等书皆有中译。在格拉夫顿看来,思想的生命取决于手的工作,书籍制作的这一本质对思想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当时,阅读和写作首先意味着要弄脏你的手。比如斯宾诺莎为了了解希伯来语圣经的文本,不得不在信息量巨大的手稿中爬梳,查引前人书中引用的更早文字,糅合这些信息,才写成他那篇辩才十足的《神学政治论》,在欧洲学术界引起巨大震动。
在斯宾诺莎那个时代,写作要遵循一套繁琐的程序。首先是大量的阅读,在前人著作中划线并注解、做笔记,而这些看似单调的做笔记过程,却能极大地刺激智力。之后,作家们在他们自己的作品中将这些笔记融会贯通。在现代早期世界中,许多最令人难忘的金句——比如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毁灭”讲话——都是由别人说过的陈词滥调拼凑而来,但自然是经过成熟的思考和风格炼金术的改造。
再以1620年代开始印刷的莎士比亚剧本《第一对开本》为例,它为莎士比亚大约20部剧本提供了仅有的可靠来源,影响自不必说。现代学者确认,其中文字由五位排字工人排版,他们的拼写习惯和业务能力各不相同。有时排字计算失当,便需要扩展或压缩文字,一行诗可能被印成两行,或者诗被印成散文格式来节约空间,一些行和小节甚至被省略。带来最多麻烦的是编号为E的那位排字工人,他应当是名学徒,明显不太会处理手稿,这些都给后世的研究带来一定的困难。
如今的出版之路,相比从前是舒坦很多,至少技术上如此:学者在电脑屏幕上阅读文档,用Zotero做笔记,在Word中写作,最后将文件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期刊或出版社。正如从事键盘工作的现代人担心腕管综合征(鼠标手),早期的现代学者因为无休止地阅读小字体而令眼睛疲惫不堪,多年来他们蜷缩在摆满书籍的桌子上,手指因关节炎而弯曲,墨迹斑斑。
封面图片:13世纪开始,以插图手抄本为主导的犹太艺术迎来黄金时代。图片选自Golden Haggadah(1330),现藏大英图书馆
编译:席庸
编辑:刘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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