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时候,我需要表现得比其他人弱很多,才让人觉得我正常;为什么有时候,我需要表现得比其他人强很多,才让人觉得我正常?到底什么才叫正常呢?”这是话剧舞台上第一次有残障女孩分享她的真实经验和困惑,也是第一次,日常被忽略的、通常不可见的无障碍通道和设施,被“搬”到了舞台灯光下。后天,国内首部残障题材的原创话剧《请问最近的无障碍厕所在哪里?》将在上海大剧院小剧场首演。这是一部改编自真人真事的独角戏,由原型人物、轮椅女孩赵红程(@大程子好妹妹)出演。
编剧陈思安说,程子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非常复杂,是一个在开朗外表下有很多层次的人。程子是在B站上活跃的全职UP主,但登台演戏是第一次,过去的两个月里,她从一度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到此刻心志坚定地投入最后的合成彩排。她说,她这辈子可能只演这一部话剧,“大家看到一个轮椅使用者来演话剧,第一感觉就是我是个残障者,但其实我除了是个残障者,我也是一个女性,是一个女儿。我希望大家看了之后会有共鸣,这是一部跟我的人生一样丰富的戏。”
这个剧场里的全新物种源自制作人沈璐珺去年下半年意外受腿伤,被迫居家养伤时,她看到程子发布的短视频。程子是B站无障碍测评区的首位全职UP主,过去五年,她发布超过100支“轮椅女孩真实测评城市无障碍设施”的视频,她制作的视频“无障碍设施红黑榜”在微博上累积550万次观看。在这些视频里,她展示了残障者真实经历的生活细节:工作人员拒绝她进入“残障人士可享票价优惠”的场所;剧场的洗手间里缺乏无障碍措施,工作人员建议她用纸尿裤更好;无障碍公交车的司机不知道怎么用专门为轮椅使用者提供的折叠板……沈璐珺一口气刷完了程子在B站的视频,她在视频里谈论的婚恋、工作和求学的方方面面,带给她全新的认知,于是萌生了一个想法:把她的故事搬上舞台吧,用艺术的手段梳理残障人士的生活现状和内心世界。
后来,当拄着拐的她和坐在轮椅上的她第一次约在咖啡馆见面时,更大胆的想法产生了:让程子亲自演。因为面对面时程子的表达,让沈璐珺有倾听的渴望,她相信,当观众看到程子,同样会产生倾听的渴望。事实上,让程子本人出演,也是回应一个非常实际的困难——在国内不可能找到真正坐轮椅的演员。不仅演出市场上缺乏同类的作品,也没有真正的残障人士进入演员行业。她认为,如果找一个非残障的女演员来扮演一个轮椅女孩的故事,无论是技术上还是感情上,都是不合适的。
开始排练前,导演罗茜和编剧陈思安都尝试了坐轮椅的体验。罗茜说,她的第一反应是“坐在轮椅上看出去的世界真的是不一样的”。这正是《请问最近的无障碍厕所在哪里?》的支点:它不是一部关于残障人士生活的公益宣教片,而是用戏剧的方式呈现他们的视角、他们的感受、他们对外部世界的回应和参与。这个作品,让残障者成为叙述的主体,而非被同情、被凝视的对象。
戏里有一个段落,轮椅女孩面对一次公开演讲的邀约,犹豫着没有勇气去接受,她的丈夫给她分析罗列种种“接受的理由”,最终打动她的其实是两个字:看见。事实上,程子做足了心理建设,克服了许多外在的困难和障碍,充满勇气地出演一部前所未有的80分钟的素人独角戏,也是为了这两个字:看见。中国有8500万残障人士,但是日常在街头很难看到,他们在社会中“隐形”了。程子认为,残障不该被视作“疾病”,残障群体不可怜,也不悲惨,他们渴望的“平等”是能像普通人一样方便幸福地生活,他们的生活应该是可见的。残障者本不该是被隔离在孤岛的“病人”,他们期待融合感,期待成为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
编剧陈思安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作品特别,因为原型“扮演她自己”。这对编剧是个刁钻的要求,她不能假装一个素人是接受过表演训练的演员,游戏化的扮演和真实分享之间的平衡显得极微妙。也因为真实对虚构的介入,编剧要谨慎地把握伦理的边界。写第一稿剧本时。陈思安很顾虑议题设置或具体的台词是否会伤害到程子,结果那稿剧本只能泛泛而谈地触及人云亦云的话题。后续的修改过程中,她很感慨程子的勇敢,以及对整个创作团队的信任,她的开放的态度,让这部作品去揭开许多被认为“不可触碰”的话题。
剧本不可思议地协调了温柔和犀利、私密和坦率、个体和公共这些看似矛盾的气质。女主角、女制作人、女编剧和女导演,这个“纯女班”给当代中国戏剧创作带来了太稀缺的“她视角”和“她叙事”。当程子在黑暗的空间里被一束光照亮,开始讲述她怎样接受一具不一样的身体,怎样面对和挣脱肉身的局限,怎样反击世俗有意无意施加给她的“耻感”,怎样在好奇或异样的窥视中表达自己健康的欲望……这是她的故事,这又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声音和言说。
作者:柳青
编辑:王筱丽
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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