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的中国——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
陈平原 著
商务印书馆出版
作为“传播文明三利器”之一,演说在晚清的兴起,令人瞩目。整个20世纪中国,但凡有效的思想启蒙或广泛的社会动员,都离不开“演说”这一利器。正因此,对于现代“演说”的研究,不仅涉及其具体内容,更牵涉演讲的立意、文体、姿态、听众反应及传播效果等诸多视角。而所有流传久远的“伟大的演说”,不仅系于演说者的个人才华与诉求,更与整个时代的风尚与精神相契合。正如作者所言:“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乃一时代社会是否活跃、政治是否开明、学术是否繁荣的重要表征。”希望借助那些隐匿于寂静深处的“演说”,寻找触摸历史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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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节选)
关于演说的定义、功能、分类,这些技术性分析,更多属于学院派的“纸上谈兵”;有经验的演说家,会根据现场氛围以及主客关系随机应变。谈论“现代中国的演说学”,最容易达成的是基本训练,比如声音、姿态、表情、手势等;至于思想、立场、学养、修辞,那是长期积累的结果,无法一蹴而就。演说确实有技巧的一面,但谈论现代中国的“演说”,绝不能限于技巧,必须把“无边的国事”带进来,这文章才可能做深、做细、做大。
梁启超之所以特别强调“演说”对于改良群治的意义,很大程度基于他对中国教育现状的了解:“大抵国民识字多者,当利用报纸;国民识字少者,当利用演说。”十年后,《图画日报》以图文并茂形式表彰“上海社会之现象”,第一则便是《演说家》:“自欧化东渐,人民知西人演说之举,最易开通知识,灌输文明,于是皆开会演说。初惟绅学界有之,近则商界及女界亦然,且恒有请人代表者。而尤以上海为独开风气之先,此举更盛。因图之以征社会之进化,并作赞曰:……”。又过了二十多年,余楠秋撰《演说学概要》,照样呼应梁启超这一思路:“现在的中国人,大多数是不识字,不能读书,然而他们的耳朵,是可以听的;吾人如果想要引这大多数的中国人,入到正轨,非先说服他们不可。”当初中国衰弱贫困,教育极为落后,“演说”显得很重要;但今天中国,基础教育普及、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已过半,为何还需要“演说”?这就说到,在接受信息、传递知识、培育思想方面,眼睛与耳朵各有分工。任何时代,即便满腹经纶的学者,也都愿意倾听——假如演说很有质量的话。
这里所说的演说的“质量”,主要不是指技巧,而是内容。所谓“振聋发聩”,指的不是音质、音高或音量。所有流传久远的“伟大的演说”,不仅系于演说者的个人才华,更与整个大时代的精神氛围相契合。有感于此,我才会在第一章的结尾写下这么一句:“所谓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乃一时代社会是否活跃、政治是否开明、学术是否繁荣的重要表征。”
一百年前,那位曾追随孙中山闹革命的留日学生袁泽民(1881-1927),撰写了中国第一部上轨道的演说学著作,强调演说对于现代政治的功用:“上可以应援政府,指导政府,监督政府;下可以警醒社会,开通社会,改良社会。小可以结合志意之团体,大可以造就世界之舆论,利益之处,不可胜言。”这一设想,未免过于理想化。起码在现代中国,作为一种技术及文化的演说,“警醒社会”可以,“指导政府”则做不到;至于“造就世界之舆论”,那必须背后有强大的政治/经济实力。
现代中国著名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孙起孟(1911-2010),曾撰有《演讲初步》,提及神圣的抗战“为我们冲破了说话的禁忌”,否则,“我们只要想一想茶馆酒楼里贴着‘莫谈国事’条子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光景”,就明白演说的边界与局限。演说并不透明,声音背后有人、有文、有制度。借勾稽演说的变化,来透视整个时代的政治及文化氛围,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作者:陈平原
编辑:袁琭璐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