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来了又去,没有其他画家能比这位文艺复兴承前启后的人物更能唤醒大众对佛罗伦萨黄金年代的想象!
▲现场衍生品艺术商店陈设
西方人对文艺复兴的喜爱就像我们偏爱盛唐一样,这种偏爱带着对过往和宏大叙事的美好期许。看国外引进的古典时期的美术展,基本是都以文艺复兴这个时代起头,就像今年上海博物馆的《从波提切利到梵高》,或是2019年的《西方绘画500年》。毕竟文艺复兴是“西方再次西方化”的华丽时代。
▲观展人数众多
无独有偶,中国文物出境举办展览时,也希望能给外国人看各类展现大唐风貌的文物,威风的兵马俑,清朝最好是展康乾时期的。
《从波提切利到梵高》的珍品展刚刚在上海博物馆落幕,掀起一轮热潮。近来在东一美术馆,又一以波提切利为题的展览《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热腾腾地与公众见了面。围绕这位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代表画家的特展,自然是聚焦黄金年代的产物,但走进展厅的人们在欣赏经典佳作的同时总不禁要问,文艺复兴和当下到底有着怎样的联接;走出美术馆那刻,我们的心灵世界又能带走何种收获?
跟名画学姿态
最直接的收获,可以是拍照姿态上的启示。
相比我们前置摄像头“咔嚓”一下,前人求一张肖像画则复杂得多。让谁画、在画上摆什么pose、穿什么衣服可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万一把任务交给了拖延症加不靠谱的达芬奇,可就别想拿到画了。《蒙娜丽莎》在达芬奇的工作室里被大师反复修改了十几年,连一天都没有被挂在客户的卧室里。
仔细打量本次展览中的肖像画可以发现,不少画中人都摆了一个半身纯侧面的姿势,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打开手机相册,我们很可能没有过这样的自拍,因为这姿势单人是挺难完成的。孩子用这个姿势拍照,肯定会被父母纠正,“头转过来,看镜头!”
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姿势其实源自古希腊、罗马时期,较常见的则是刻在硬币上的国王侧面头像。时至今日,英镑硬币上不也有伊丽莎白二世的侧脸吗?画中人主动选择不正脸看向观众是保持傲娇的一种表达,神性的光辉就是这么“装”出来的。文艺复兴时期,纪念逝者、缔结婚姻等重要场合,会选择这类姿势。
▲古罗马硬币(左上)英国硬币(左下) 科西莫·德·美第奇肖像(中)波提切利肖像(右)
让我们开看看展厅入口处波提切利的一幅肖像。画中女子是他的梦中情人,当时北意大利第一美人西蒙内塔。但红颜薄命,西蒙内塔23岁就仙逝了。波提切利画这幅纪念像时已与她阴阳两隔,这也解释了为何画面上的女子眼神如此忧郁,装束和整体画风也非常朴素简洁。
而另一幅结婚肖像上的女子,不但面色红润带微笑,身上各类宝石和纹案也都是喜庆的象征。大家在尝试这个姿势自拍的时候请和古画一样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吧,在特别严肃的场合傻笑可就破功啦。
▲《西蒙内塔·韦斯普奇肖像》 波提切利 1480-1485,《年轻女子肖像》 皮耶罗·本奇 约1480
这次展览中有另一派肖像,是用四分之三的侧面搭配盯着观众的眼神,是不是感觉似曾相识?对了,这就是蒙娜丽莎的姿态。最后的展厅中有一幅拉斐尔老师佩鲁吉诺的作品,画中抹大拉的玛利亚连双手的摆放都和蒙娜丽莎十分类似。
这种毫无攻击性的手势显得温柔,触摸自己的同时表达了矜持和克制。可能是生怕过于冷淡,她微微地歪了歪头。远远看去,这种背景全黑的剧场光效,不正是现在各大手机都必备的人像功能吗?
▲《蒙娜丽莎》达芬奇 1503-06(左),《圣玛利亚·抹大拉》佩鲁吉诺 约1500(右)
画中人盯着画外人看,也是有所表达的。波提切利著名的《三博士朝圣》的右侧有两个人与众不同,目光看向观众。他们就是该幅画作的赞助人和艺术家本人。仔细观察,赞助人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金主,使劲用手指着自己。
▲《三博士朝圣》 (局部) 波提切利 1474-1475
除此之外,展览中的全身像,特别是维纳斯和雅典娜,这两位女神即使放在今天看起来都显得那么时尚!因为她们都采用了名为“对立平衡”(Contrapposto)的站姿,把重心放在一条腿上,略显轻松的同时又能展现姣好的身材。如今的红毯和T台,明星模特在站定等待闪光灯的那一刻,大多采用的就是这几百年前名作中的站姿。
▲《女神帕拉斯·雅典娜与半人马》 波提切利 1480-1485(左);安妮·海瑟薇 在Met Gala 2023(右)
更重要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人走出了中世纪的道德观。开始再次相信外在美是心灵美的一种写照,人体就是神创造的自然美的体现。一幅漂亮的肖像画被赋予了神性与道德的意义。如果那时的贵族穿越到今天大大小小的艺术摄影工作室,看到人们在化妆和试衣时那欲拒还迎的样子,定会微微一笑,默念那句古希腊箴言:美即正义。
跟艺术家学输出
我们已在展览中获得了好看的照片,占领了“审美高地”,那怎么输出才能获得更多点赞呢?
看看文艺复兴以来艺术家人气的变迁能获得一些灵感。几乎任何美术史的书上都不会用生不逢时来描述波提切利,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了最好的资源,成了美第奇家族“御用”的艺术红人,成名后画过梵蒂冈,还有《维纳斯诞生》这张世界级杰作。
但论名气,他还真有点吃亏。因为同时期小小的佛罗伦萨城里竟并肩挤着“文艺复兴三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最后落得连老四都很难排进。达芬奇刚从老家到佛罗伦萨学绘画手艺的时候,波提切利还是比他大几岁的师兄。做天才的老师、父亲、师兄常常是不幸的,因为所有的荣耀和光环都会被那人抢走。历史记载的是达芬奇老师和毕加索老爸看到两人的画作后就此封笔的传说……此类学生战胜老师,儿子胜过老子的故事,千百年来就这么被人津津乐道、不断消费着。
其实,达芬奇嫉妒过波提切利的成就,时不时会在手稿里吐槽他不会画风景。当时的欧洲贵族们的确也更青睐波提切利和拉斐尔这样的画家,毕竟他们总是能按时交稿,而且工作室的规模化运营,也让他们众多的作品在流通传世方面更具优势,扩大着影响力。让我们回想一下看过的特展,是不是几乎罕见达芬奇的油画真迹,连想去达芬奇作品前自我感动一番的机会都不给?用时代的饥饿营销法则去衡量,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越是很难看到,大家期待的心理就越是水涨船高。
在上海博物馆的特展中,伦勃朗那张哀怨的自画像和早幺的红衣男孩是两张人气非常高的作品。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字:惨。还记得选秀节目人人卖惨的光景吗?这自古便是流量的通行法则,比伦勃朗的晚年故事还悲剧的还有旁边他的荷兰老乡梵高。
波提切利身上也有适合传播的故事,比如他的爱情。
前文提到,他的梦中情人西蒙内塔是当时的绝世美人,连美第奇家族的超级富二代都只能远观之,并用骑士比武这种浪漫的行径来表达爱慕。乖巧的波提切利深知其中的厉害,只有默默地把西蒙内塔的脸庞一次次涂抹在画布上,让心中的爱人扮成各类神明,最后和文艺复兴三杰一样,终生不娶,没留子嗣。
很幸运,适合传播的悲剧因子也出现在波提切利的传说里。在他的赞助人洛伦佐·德·美第奇死后,美第奇家族被逐出了佛罗伦萨。失去重要赞助人的波提切利追随当时反对奢华主义艺术风格的萨伏那罗拉修士,亲手把自己的大作扔进“虚荣的篝火”中焚毁。
此后,他的画风突然变得忧郁,我们可以对比展览中两幅圣母子。晚期的母子两人眼眸低垂,不再亲昵。圣母的身材也被画得不成比例,甚至有种回到哥特式风格的倾向。忧郁填满了画面空间,失去了留白的“松弛感”。
▲《圣母与圣子》波提切利 1467-1470(左),《圣母、圣子与施洗者圣约翰》 波提切利 1495-1500(右)
对比两张《三博士朝圣》,晚期的那幅,美第奇家族的人已不见踪影,人群也失去了华丽的装束和个人特征,成了在荒野中表达虔诚和殉教激情的共同体。晚期的这张作品甚至是未完成的,细看后方人群简直如鬼影一般。但这种不完美反而增强了艺术表现力,满足了今人追求的反差感。
▲《三博士朝圣》波提切利 1495-1500
把波提切利早晚期同主题的作品放在一起对比后,可以发现:造化弄人,历经虐恋和痛苦的波提切利,如果没有亲手把作品付之一炬,今天的大展又将是何种样子,听起来是不是很适合拿来做此次展览的文案呢?
跟赞助人学格局
好照片和高输出有了,如何让这种快乐永续呢?
我们可能要向那时的艺术赞助人取取经。文艺复兴之所以留下这么多美丽的作品,是因为背后有人心甘情愿一掷千金。那时的艺术家可不会没事主动画画等着摆摊或开个展,我们看到的作品几乎都是有赞助人的“高定艺术品”。正如敦煌也是有供养人开窟,才留下了传世的伟大艺术。
文艺复兴最著名的赞助人就是美第奇家族,他们的姓氏最后干脆成了艺术赞助的专有名词——mécénat。他们家族的赞助方法别具一格,那就是放任艺术家发挥各自的个性。每当波提切利的第一个师傅里皮闯下和修女私奔生出孩子之类的祸事,“老科西莫·美第奇”就会出面来“摆平”。他们的私家花园中放着刚出土的古代异教雕像供艺术家临摹学习,私人图书馆中则收集有各种学者竞相辩论产生并留下的知识成就。
慢慢的,在这样的土壤中,个性风格不一的艺术家在洛伦佐·德·美第奇的黄金时代互相竞争,最终孕育出了“文艺复兴三杰”和灿烂无比的传世之作。
赞助人的付出终会得到回报,最好的艺术家让他们的面容永世留存。波提切利最早是个金匠,他真的像对待宝石和贵金属那样刻画了每一位美第奇家族的成员,细看《三博士朝圣》中那些金线装饰,不禁让人赞叹。500年后的今天,我们依然在欣赏他们造就的绘画成就,把他们的品位奉为圭臬。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的办公室,最终成了举世闻名的乌菲齐美术馆。
▲《三博士朝圣》 (局部) 波提切利 1474-1475
当下的中国正有越来越多的私立美术馆、博物馆拔地而起。如果收藏暂时没法支撑起建筑,也可选择成系列地捐赠给博物馆,上博出口处的墙面上,不正伫立着捐赠者的名字吗?子子孙孙永宝用的那句铭文,真的能靠艺术实现。
作者:罗依尔(策展人、艺术脱口秀创始人)
图片来自作者、东一美术馆
责任编辑:陈熙涵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