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西斯的破灭:二战22个历史特写》
[英] 凯瑟琳·马什 编著
王小欧 译
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
作为一部历史科普作品,除了对二战的起源、战争中的关键时刻、关键人物、关键战役的梳理和深挖,本书还增添了更多关于二战背后的历史细节。轴心国三个领导者在私下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希特勒的地下城堡和他葬身地之谜、被纳粹德国用以轰炸英国的旅行红宝书、协助投放原子弹的飞行员对当时情形的回忆、隐藏于英国白金汉郡的神秘别墅和特工们、《007》系列小说主角詹姆斯·邦德的原型、集中营和随之曝光的人性至暗角落、数学天才艾伦·图灵的成就和悲惨命运……
>>内文选读:
恩尼格玛
1942年2月,“二战”的杀戮仍没有停止的迹象,世界力量的平衡也岌岌可危。夜幕即将落下,当黑暗临近时,大西洋的海水几近墨色,冰冷刺骨。在海洋深处,德国U型潜艇像捕食者一样逼近猎物。它们耐心地伺机以待,有些甚至在盟国的护航队周围偷偷航行。这天晚上,一艘U型潜艇发射了鱼雷,明亮的火焰吞没了一艘美国护航舰,照亮了天际。护航队的船员知道他们将葬身于这片冰冷的海洋,他们穿越大西洋运往英国的重要物资也将丢失。当尖叫声和呼喊声终于归于一片诡异的寂静时,它的邻船只能无助地看着,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致命的“狼群号”潜艇已经拿下了另一个受害者。盟军实际上对它们毫无防御能力,只知道这些致命的战舰将再次进攻,但不知道在何时何地。
几近年终之时,德国的U型潜艇U-599,在巴勒斯坦海岸被皇家海军“花火号”发现,“花火号”随后发射了深水炸弹。这一次,轮到U型潜艇的船员们明白,一切都完了,他们的船正在下沉,他们必须弃船。安东尼·法森中尉、一等水兵科林·格雷齐尔和汤米·布朗向潜艇游去,尽管此时潜艇正在迅速下沉。看到潜艇内仍有一些灯亮着,他们惊讶地发现了一个 4 转子恩尼格玛机(德国人用来通信的机器)和一本当前恩尼格玛机的密钥簿。他们勇敢且巧妙地将机器、密钥簿及双字母组附录表用防水材料包裹起来,并抢救了出来——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发现有多么的重要。他们竭尽全力,终于设法找到了一直在潜艇外守候的16 岁海军男孩汤米·布朗,并将机器与密钥簿一起递给了他。这是法森和格雷齐尔的最后一举,因为他们在U-559沉没时与其同归于尽。这两个人死后都被授予了乔治十字勋章。
这个宝藏——对英国破译者来说就是这样——被送到布莱奇利园一所位于白金汉郡的乡间别墅,情报总部在战争初始时就被设在其中。驻扎在那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现在获得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以再次破译代号为“鲨鱼”的德国海军密码,而这将直接影响“二战”的结果。一位古怪的青年数学家艾伦·图灵,将在破译纳粹密码方面发挥关键作用。
图灵出生于1912年,在英国向德国宣战的第2天,27岁的他从剑桥来到布莱奇利园。他在最好的状态下也衣冠不整,大家都觉得他常常穿得像个流浪汉。当他对某个问题或想法感到兴奋时,他会急于结结巴巴地去表达自己的一大堆想法。人们经常看到他骑着自行车在布莱奇利的乡间转悠,他戴着防毒面具,以避免花粉引起他的花粉热。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会把咖啡杯拴在散热器上,以防别人拿走。战时,他对银行和现金几乎没有信心,于是,他将钱换成银条,然后埋起来,打算战后再把它们挖出来。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到,当他按照自己煞费苦心制定的一系列指示寻找银条时,一个名叫米尔顿·凯恩斯的新城正在农村建设。在旁观者看来,艾伦·图灵完全符合一个典型的、古怪的、学院派学者的特征;在他同事们的眼中,虽然自己也是这个国家最聪明的人,但图灵是那个时代真正的天才。
盟军知道德国人正在使用一台名为恩尼格玛的机器,布莱奇利的破译小组正试图破解这台机器使用的代码。这些小组在新建的预制棚屋里工作,每个棚屋都有一个数字编号。在8号小屋,人们正在集中精力破解德国海军的密码。他们了解到,海军的恩尼格玛操作员比陆军的更为谨慎,因此很难用有根据的猜测或“婴儿床”去寻找德国人的模式。但现在他们意识到,由于4转子恩尼格玛机上代码轮的增加,可能的设置数量会随之大大增加。为此,图灵已经在更新波兰的“炸弹机”——他们需要一台可以通过机械检查数百万个设置组合来加快处理速度的机器。
战前,图灵在剑桥时已经有了一个独创的想法——“通用图灵机”,即一种可以识别符号、书写、擦除和执行其他任务的“超级打字机”,而且所有这些操作都是自动的,无须人工参与。然而,在研究了波兰以前的加密机和一个仿制的恩尼格玛机后,图灵明白,他需要的甚至比他假设的还要多。因此,他研究了恩尼格玛机的机械原理、转子、线路和电路板,并试图设计一个可以解密相同文本的电路系统。
图灵知道,人工干预仍然是必不可少的,仍然需要人们进行“婴儿床”和数学工作,但“炸弹机”这一装置将破译加密的德国信息。制造一种能够快速检查数百万个组合的机器这一想法,是革命性的。然而,图灵是一个理论家,而不是一个实际的破译者,因此,戈登·韦尔什曼,一个破译者、在6号小屋工作的杰出管理者,招募了奥利弗。
剑桥的数学家劳恩帮助制造了“胜利号”,即第一枚“炸弹机”;1940 年3月18日,“胜利号”被安装到1号小屋。韦尔什曼后来改进了“炸弹机”的设计,增加了电子斜板,提高了机器的功率和能力。
尽管每天都在读德国空军的恩尼格玛,但海军的恩尼格玛被证明是最难被破解的。1941年,两次重要的海战——一次在北极圈内,一次在大西洋——使恩尼格玛译码文件得以回复。图灵正式利用这些信息创造出一种新的方法。因需要在班伯里(Banbury)制造的长纸上打孔,所以图灵称这种方法为“Banburismus”。在 1941年夏天其余的日子里,布莱奇利读懂了德国海军大部分的恩尼格玛,从而为英国航运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保护,同时也留下了一个关于布莱奇利真实的成功故事。虽然取得了重大突破,但是,随着战争的继续,这支队伍将面临更为艰难的战斗。
布莱奇利源于1938年8月,在牛津大学城和剑桥大学城之间的一个小火车站,一群相貌平平的人来到布莱奇利的维多利亚乡村别墅参加社交聚会。在里德利上尉的带领下,随行者来到这里,享受上流社会简单却受欢迎的活动——周末射击派对。事实上,聚集在这个白金汉郡乡村深处偏僻地的一行人,不是军情六处和政府密码学校(GC&CS)的人员,就是受人尊敬的学者,且他们后来都成为了破译者。此时,他们需要根据战争的情况(希特勒每发表一次煽动性的讲话似乎都有可能引发战争)评估这座豪宅及其周边地区,是否有可能成为一个情报行动据点。
当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时,他们和其他人将回来开始工作,而他们的工作后来被认为将战争缩短了两年。各行各业的男男女女都将走上铁路站台,驶向布莱奇利园。数学家、古典学者、工程师、皇家海军女兵、空军妇女辅助队员(WAAFs)、语言学家、打字员、行政人员,甚至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将成为一个大轮子上的小齿轮,并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独立工作,而不知道他们小屋以外正在进行的其他工作。在签署了《官方机密法》之后,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工作对战争的重要性,而且他们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他们的才华毋庸置疑,但首次破译恩尼格玛的并不是这群英国人,此枚勋章完全属于另一个国家。1932年,波兰人第一次破解了恩尼格玛。当时,密码每隔几个月才换一次,但到了战争爆发时,它已经是每天都在变了。遭受入侵的形势已迫在眉睫,于是波兰人转向英国,向其寻求帮助,以破译恩尼格玛的设置,这时,恩尼格玛正在以令人生畏的15万亿种可能的组合运行着。
在布莱奇利园的预制编号小屋里,有顶级的破译小组。这些小组由迪利·诺克斯、约翰·杰弗里斯、彼得·特温和艾伦·图灵领导。他们的第一个突破是解开了德国陆军使用的行政密钥,就是所谓的“绿色”,接着又破译了德国空军使用的“红色”密钥。当然,最重要的是,破译恩尼格玛的过程必须是秘密且安全的,于是一个隶属军情六处、绰号为“小老板”(Boniface)的“特工”被虚构出来;以至于在整个战争期间,德国相信,任何情报破译都源于战场上的两名特工,而非一个远程破译小组完成。
破译密码的进程因“炸弹机”而得以实现工业化。“炸弹机”由艾伦·图灵和戈登·韦尔什曼发明,以满足加快运行恩尼格玛机所有可能的轮动配置的需求。这项工作由“鹪鹩”操作,其过程很热、很臭、很吵,却是无价的。 到了1942年,布莱奇利的成功已经到达北非,那里的情报使皇家海军能够切断隆梅尔的补给线,并随时向蒙哥马利将军通报隆梅尔的一举一动。然而,在那年年初,德国又引进了一种更复杂的带有额外转子的恩尼格玛机,以封锁重大信息。对布莱奇利的破译者们来说,这成为最大的挑战之一。然而,到了1942年年底,密码学家们将其攻破,这要归功于水兵法森和格雷齐尔的勇敢,是他们从沉没的U-559上俘获了重要的恩尼格玛密钥和密码簿。自此,布莱奇利开始能够破译德国海军的密码——“鲨鱼”。
正是对德国战略密码的破译,使布莱奇利有可能获得最大的成功。最初,人工破译希特勒与柏林及其战地指挥官的通信密码是可能的。后来,马克斯·纽曼教授意识到,需要一种新型的机器,来跟上不断增加的密码截获量。教授在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邮政总局(GPO)工程师汤米·弗劳尔斯的帮助下,设计并建造了这样一台被称为“巨人”的机器 ——世界上第一台可编程电子计算机,它成为盟军登陆欧洲和“D 日计划”的关键。
1938 年,在“大厦”的第一次“射击派对”上,人们期待着成功,但在一开始,确实有许多人——甚至是政府本身——都怀疑破译者们能否对战争产生影响。在这些破译者中,今天来看最著名的或许是艾伦·图灵。也许,图灵的行为举止看起来都像是一个纯正的怪人,但是,他拥有那一代人里最优秀的大脑之一。毫无疑问,他对于“通用图灵机”的独特想法,不仅发展了布莱奇利随战争进程而制造的电子机器,也为电脑的概念奠定了基础。即使是在布莱奇利这样人才济济的地方,图灵仍能够脱颖而出,历史学家和战时破译者阿萨·布里格斯由此感慨道:“在布莱奇利,你需要非凡的天赋,你需要天才,而图灵就是。”
在布莱奇利的所有同事和破译者中,与汤米·弗劳尔斯的合作可能是让图灵最为兴奋的。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1939年,当时,图灵向才华横溢的年轻GPO工程师首次介绍恩尼格玛的秘密。两人都很热情,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且从一开始就彼此尊重。图灵有时会去弗劳尔斯在多利斯山的实验工作室找他闲聊,也正是在那里,他们初次讨论了打造一台可以用电磁铁解密恩尼格玛的机器的想法。虽然这超出了当时可用的技术范围,但图灵对这种机器的蓝图和设想,却留存于弗劳尔斯的脑海中,并最终形成“巨人”。
然而,天才背后是其坎坷的一生。图灵曾是剑桥的学生,他不擅社交,而且是同性恋,这在那个时代不仅令人深恶痛绝,而且是非法的。图灵成了这项不断扩大的行动的万能顾问,并于1942年11月横渡大西洋,与罗斯福和丘吉尔进行了最高级别的交流,在交流中图灵不仅汇报了令人绝望的U型潜艇的恩尼格玛危机,还汇报了关于语音信号的电子加密。然而,他的天赋和对战争的贡献,在他的有生之年,从未得到应有的承认。1952年,图灵在与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后,面临刑事指控,并被迫接受了激素治疗。1954年,42岁的图灵被发现死于曼彻斯特的家中,从表面上看,是死于氰化物中毒的自杀。
今天,图灵以其大量且多样的成就而闻名,他的半身像坐落于其个人物品展的旁边。2009年,英国首相戈登·布朗代表政府和国家向曾对图灵的起诉道歉,并公开承认,盟国亏欠图灵一份感激之情。全世界都应该向图灵及与其一起工作的人致敬——所有那些走过布莱奇利平凡无奇的火车站的人。那个车站目睹了太多:有女孩为了穿上时髦的制服并有机会在海上服役而加入了“鹪鹩”,随后却发现自己被派往英国一个极度远离大海的地方;有正在攻读数学学位、而且已是著名国际象棋冠军的年轻男子,因被邀请而暂时放下了学业;有秘书渴望“尽自己的一份力”,申请了伦敦的一份文书工作,因被发现德语流利,结果意外获得了一张通往“布莱奇利”小镇的火车票。
他们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来到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白金汉郡小镇,如果略有不知情,也大多在贝克街一所无名的小房里签署了《官方机密法》。当他们走下火车时,未曾料到会成为惊人成就中的一部分,甚至也许在有生之年,他们将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工作被认可,也不可能知道他们会给这个国家留下怎样的遗产。但他们还是来了:一开始仅为数百人,而随着英国面临的恐怖闪电战的到来,人数越来越多,经过敦刻尔克战役和诺曼底登陆,至1945年已有大约1万人在布莱奇利园工作。布莱奇利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一个现在可以被完整讲述且应被正当庆祝的故事。
作者:凯瑟琳·马什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