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江东父老》
李修文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这本书就像一部人物列传:落魄的民间艺人、与孩子失散的中年男子、过气的女演员、流水线上的工人、不得已抛弃自己孩子的女人、爱上疯子的退伍士兵、靠歌唱获取勇气的穷人……这些人物大多非老即幼,非残即贫,不是事业遇挫便是婚姻失败,总之,这些人物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残缺不全,是不幸的群体。
作者李修文现为湖北省作协主席,曾获茅盾文学奖新人奖、鲁迅文学奖等多个重要奖项。他还有一个重要身份——编剧。他的编剧作品,曾获电视剧飞天奖、大众电视金鹰奖。本书所辑18篇文章,大多是李修文十多年编剧生涯中,穿梭于广西、四川、陕西、甘肃、山西、武汉、河南等中西部贫困落后地区的深深“辙痕”,以及他与各地各色底层社会人物交流碰撞经历的“空谷回响”。
李修文说:“如果说有什么抱负,我的抱负,就是下定了决心为那些不值一提的人或事,建一座纪念碑。”之所以苦心打捞这些现实生活中寻常得很难受人注意的人物,是因为李修文坚信,“他们便配得上一座用浪花、热泪和黑铁浇灌而成的纪念碑。”
确实,某些人眼里的所谓卑微,终不过是他们对个人外在物质多寡的肤浅度量,不可能成其为人格尊严的标签,否则人就蜕变成了可待价而沽的商品。请看开篇《猿与鹤》里那只被五花大绑的猿,为了不被戏耍,猿在人类面前的表现只有两样,“不愿意,不驯服”,以自寻死路的方式,捍卫着自己的尊严。这里的“猿”不仅是动物学层面的定义,回到人类源头,猿本就是人类的近亲。猿尚且誓死捍卫尊严,何况乎人?
“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此话出自《孔子家语·在厄》,李修文在《七杯烈酒》中引用,以赞颂瞎子老六与瞎子师傅的天地情义。因为视力残缺,云游四方同样是盲人的师傅便教老六学会唱曲,作为其自立谋生的饭碗。老六无以为报,相约五年后前往师傅老家陕西为其养老送终。他日,老六如约而至,师傅却因在半路上救人耽误行程而错过约定。本来相约的是徒弟为师傅送终,最后却变成师傅每天前往徒弟在世时唱曲的地方,以示怀念。师徒两人从未见过对方相貌,任何常人眼里的遥远路途,在他们面前更显迢迢千里。即便如此,仅仅为了心底那个纯朴的约定,师徒两人便不辞辛劳,跨越了包括生理障碍在内的所有障碍,以简单而又厚重的方式,谱写了一曲蕴含浓厚情义的人生诗篇。
常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们看戏时,其实也在“演戏”,只不过缺乏自我审视的角度罢了。在《我亦逢场作戏人》中,唱花鼓戏的夫妻,最常唱的两句是“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本来唱的是别人,可看戏的人越来越少,维持生计越来越成问题。尽管两人另谋出路,努力打拼,但并非努力地付出就一定能赢得光明的结尾。数年下来,两人命运辗转,持续下坠,终究没有再演戏,但他们自己已活成了戏里的主角。
李修文对社会的观察不仅细致,对尖锐问题不避锋芒,而且不乏思考。在《女演员》中,一位是过气的女演员,一位是频频被投资商撤资的失意编剧。两个失意人有时互吐心声,但女演员也会脱口而出“你这个从来就没有入过流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来劝我”,可见同情互帮中也有残酷互掐。有的人生活在未来,眼睛一直朝前看;有的人则沉湎于过去,始终不忍丢掉那些早已不复存在的光环,就像这位女演员。朝前看的人,总是在寻找光明人生而信心满怀;停留在过去,收获的除了失落便是更大的失落。
作家的文字,往往也是自己的生活镜像。李修文写别人,同时也写自己。他写自己谋生之艰难与困惑,前途之迷茫与无奈。多少次他在夜间的甘蔗地、大雨、大雾、沙尘暴里毫无目标地乱窜,多少次他万念俱灰之际,突然灵光一闪,希望顿时浮现在眼前。在别人眼里,那点希望也许微不足道,对他却如一根珍贵的救命稻草。有时,他用想象的方式,在笔下投射出另一个“我”,让两个“我”去碰撞,去责问对方,“没有用的,你是一个废物”。这样的猛烈叩问,无疑折射出作者对自己当时状态的强烈不满。
除了写尊严、情义、贫穷、人生如戏等,李修文还写了一位痛失爱子的父亲,因执着寻子意外救人而结下缘份,写追求真爱的退伍士兵……最后写了招待所大姐尽管饱受挫折,眼里仍是一片“大好时光”。一般情况下,这些人不太可能成为社会的焦点人物,但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从他们身上,读者或可隐隐感受到一种不屈的特殊力量。
是的,总有一种力量或可穿越悲伤的河流。诚然,我们没必要讴歌苦难,但苦难中也可能有一些哪怕极其微弱的亮光。就像瞎子师徒,信守情义终成两人此生的精神支柱。这个世界很大,包容得下我们所有人。这个世界很丰富,不是所有人的人生千篇一律,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独特经历。想起那句老话,“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们每天的生活绝非昨日的重复。
作者:几又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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