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因因相袭,久而久之,便以为“原该如此”“本应如此”。比如某篇名人文章,写于何年,发表于何年何月哪本杂志,所有的“选集”“全集”乃至“年谱”,都记载得明明白白,以至多年来大家都是照抄照录,没有人怀疑过。但凡事均有例外,比如最近某年轻编辑竟然刨根究底起来,结果发现,原本就不是如此——查无此文!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在1937年3月开明书店出版的《少年美术故事》里,有一篇丰子恺先生介绍美术知识美术修养的文章《展览会》。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几乎所有的丰子恺年谱以及著作年表都这样介绍:“1936年10月10日,在《新少年》第二卷第七期上发表《展览会》(美术故事,初收《少年美术故事》开明书店1937年3月版),装帧画用于该扉页。”海豚出版社《丰子恺全集》第九卷第一三六页,收入《展览会》一文,注明出处是“载1936年10月10日《新少年》第二卷第七期。”
所以,丰子恺这篇《展览会》的出处,当属确凿无疑了。但认真的年轻编辑偏偏去核查了,他利用新科技,找到当年开明书店1936年10月10日出版的第二卷第七期《新少年》杂志,竟然没有丰子恺的《展览会》!
这就奇怪了!我又请浙江省图书馆再核查,结果依然是“查无此文”!
更奇怪的是,丰子恺著《少年美术故事》一书收入的《贺年》《初雪》《展览会》等24篇文章,年谱、全集标明都是曾在《新少年》上发表过的。但事实上,这些文章,除了《展览会》,确实都曾在《新少年》上发表。《新少年》每期都发表丰子恺的少年美术故事,但偏偏第二卷第七期没有发表文章,只刊发了一幅“双十节”的漫画。这种“偏偏”的例外,自然是令人想不到的。
为什么丰子恺未在这一期发表文章?丰子恺自己没有说过。我们猜想,是因为时间方面的问题。因为《展览会》开头就说:“双十节早上开会,校长先生讲话……”而这一期的《新少年》杂志正是在10月10日出版,从内容看,所写的时间应是这一天之后。当然,这些文章的内容是可以假托的,用不着写实。但是,如果假托,读者看了就会觉得不合情理,因为杂志是这一天出版的,怎么这一天发生的事就登出来了呢?假托就“穿帮”了。所以,是不是因为如此,才缺了这一篇?或者丰子恺交稿晚了,这一期就脱空了。当然这些都是猜想,不足为凭。
现在看来,丰子恺这篇《展览会》的出处,最早应该是在1937年3月开明书店出版的《少年美术故事》一书,而不是在1936年第二卷第七期的《新少年》杂志上。
顺便再说一件事,也是那位认真的编辑告诉我的。现在买旧书,动辄就说“初版”,似乎标着“初版”就是初版了。这位编辑在工作中碰到丰子恺在上世纪出版的两种《艺术修养基础》,都是“文化供应社”出版的,一种是“民国三十年七月初版”,版权页写着“著作人:丰子恺。发行人:陈劭先。”可到了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文化供应社又在香港出版《艺术修养基础》,版权页上标明是“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港初版”,著作人和发行人仍是丰子恺和陈劭先,内容也没有变化。同一种著作在不同时间不同地方出版,都写初版,那么到底何者是初版?所以现在读旧时的书,还真得留个心眼。否则,见到“初版”就以为是初版,那还真不一定呢!
写到这里,我觉得真应该感谢这位负责认真的年轻编辑。出版界这样认真负责的编辑多一些,我们在研究过程中的差错就会少一些。
作者:钟桂松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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