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话当然是鄙薄外行太业余太初级的意思。其实外行也自有外行的好处,他可以拥有一份内行所无的新鲜感,一种最本能最朴素的欣赏,好与歹的感受都来得更直接,不受技术的干扰。当然外行外到一定的程度,会连什么是热闹也不知道。很长时间里我对如日中天的波切利一无所知,就属此种情形。
邂逅波切利可说是偶然中的偶然,间接的桥梁是莎拉·布莱曼。何时听莎拉·布莱曼已无从追溯,当然是喜欢她的声音,尤喜她在古典和流行之间的自由穿行,但也只是喜欢而已,有次见到她的DVD,也便买来看看。一看之下,印象反而不佳,原因是她的长相令我想起过于烂漫的夹竹桃,有一种俗艳。极少将一张音乐DVD从头看到尾,那一次不知怎么,并不专注地看到了最后,最后一曲便是《告别时刻》,她引了一位男歌手上台。
先是她唱,而后是男歌手。那歌优美、动人,布莱曼的声音,当然,很动听,那是我已熟悉的;出乎意料的是,待男声一出来,不夸张地说,竟有一种忽然被击中的感觉。于是倒回头来凝神细听、细看。我发现男歌手始终双目低垂,神情有些异样,是哪儿不对呢?最后终于明白,他是盲人。如果稍稍内行一点,凭那声音我马上就该知道,这是一位了不得的歌手,但我在听乐方面从来只凭一己的好恶,对自己这方面的判断力毫无信心。知道这是一位盲人反而给我误导,我居然揣测布莱曼与他合作是出于慈善动机的提携。
这以后把《告别时刻》翻来覆去地听,却不是为听布莱曼,是等那纯净的男声响起。但仅止于此,止于反复的惊异。以为他是无名之辈,甚至没想到在DVD的封套上查查此人姓甚名谁。直到某一天,距初次聆听至少两个月了,忽然福至心灵,想到音像店碰碰运气,看会不会有他的碟,这才知道他叫波切利。
买碟的过程很让人汗颜。波切利的碟,有,而且是好几张,歌剧、宗教歌曲、流行,都有。小老板对我的孤陋寡闻很有几分不屑:波切利怎么会没有?三大男高音之外,就是头子了!捧了几张碟回家,有望外之喜,也有莫名的失落:原以为那盲人只属于我,哪知他早已属于众人,大奖拿了好几回,唱片卖到八位数了。当然这点失落抵消不了我的狂喜,相反,听了几张碟之后,只有加倍的陶醉。
波切利的声音,当得起最好意义上的性感二字,却是超乎男女之情之上的,我甚至以为他并不适合演绎浪漫之爱,或者说,即使唱情歌,他带来的也是更为广大深厚的情感,阳光普照,恩被万物。他有一种在三大男高音那里听不到的纯净,但我并不以为他传递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宗教情感,他仍然是人间的,深厚、真挚,最好的意义上的柔情。素来讨厌各种形式的广告,但波切利有张碟上乐评家的评语,“上帝吻过的嗓子”,却是深获我心。
他与席琳·狄翁曾合作一首《祈祷》(上图),真可以让后者花容失色,高音区他的声音极高亢,与狄翁相比,他更是涵容笼罩的,但总感觉他是跟在姐姐身后的弱弟,高大而单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是盲人的缘故。
作者:余 斌
编辑:谢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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