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聂荣臻(左)与陈毅在北戴河
父亲聂荣臻在“文革”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到1975年,父亲已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周恩来伯伯了。这时,不断有周伯伯患病、病重、反复手术的消息传来。每当听到这样的消息,父亲就轻轻地叹口气,脸上显露出焦虑的神色。他从报纸上搜集周伯伯的行踪,看到周伯伯出来接见外宾,或者是参加会议,他就会舒心地一笑。有段时间没周伯伯的动静了,他就知道事情不妙,心想:他一定又住院了。以他对周伯伯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周伯伯是不会休病假的。
入冬时节,好长时间没有心情钓鱼的父亲,忽然迷上了钓鱼。下午或者傍晚,他一声不响地出家门,步行穿过景山公园,再穿过马路,来到北海公园,到北海公园北端靠近305医院的那个小门附近钓鱼。那时候,北海公园的这一部分还没有对公众开放,父亲钓鱼的地方很安静,没有人走动。
每天,他默默地钓鱼,好半天一言不发。有时抬眼望一下公园通往305医院的那个小门,仿佛在期待什么。时间久了,陪同他的人渐渐看出来了,父亲的心思根本不在钓鱼上,他的心思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便是周伯伯。
早在“文革”初期,父亲就留意到,繁重的工作已严重影响到周伯伯的健康,非常牵挂周伯伯,想替他分忧,但又无可奈何。1967年7月6日那天,父亲曾草拟了一封给陈伯达的信,信中说——
“文化大革命”以来,总理夜以继日地工作,是我们老一辈的一个很好的榜样。最近感到总理的体质有明显的下降。我很担心,也听到其他同志有同感……现在是否有可能适当减轻些总理的担子。如把一些经常性的工作分分工,一般事情由分工的同志帮助总理直接处理,十分必要的,分工的同志不宜解决时,再请示总理或提请中央碰头会讨论。这样,不知是否能使总理减轻些工作,适当增加些休息时间,不致使身体垮下去。总理为党为人民辛勤工作,几十年如一日,从来对自己非常克制。这个问题,他本人是不会提出的。我这样考虑提出,不知是否合适,请你斟酌。
这是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其中不难看出父亲对周伯伯的深切挂念。但是,谁也没想到,陈伯达看到信后,反诬父亲想夺总理的权,让父亲气愤不已。
1976年1月初,父亲因心脏病复发住进了301医院。1月7日上午,秘书周均伦接到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的电话,汪东兴声音沉重地说:“总理病危,请转告聂帅,来305医院见一下吧!”
当母亲和周秘书赶到301医院,父亲正在卫生间里,一听到消息,坐在马桶上的他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周秘书扶起他,帮他披上大衣,又帮他戴上棉帽,然后搀扶着他往门外走。在去305医院的车里,父亲和母亲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无声地哭,眼泪哗哗地流,气氛特别压抑。
▲晚年的周恩来
说起来,我们家和周伯伯、邓妈妈的关系实在是非同一般,从法国勤工俭学的时候起,父亲就在周伯伯的领导下工作,后来回国参加大革命,在黄埔军校、在北伐战争中,在南昌起义和起义后南下的路上,父亲一直是周伯伯的助手,尤其是在白色恐怖的上海,我们两家更是亲若一家。再后来到了中央苏区,到了长征路上,到了陕北,他们仍然一直战斗在一起。乃至新中国成立后,在领导“两弹一星”研究的漫长岁月里,父亲一直担当周伯伯的助手。因此,父亲总结说,他这一生,就是总理的助手。
周恩来伯伯是父亲一生中最为敬重的人之一。在漫长的革命生涯中,父亲和他结下了战斗的、生死的、兄弟般的友谊,我的母亲和邓妈妈也像亲姐妹一样,无话不谈。周伯伯叫我父亲“荣臻”,连“同志”都省掉了,邓妈妈早年也叫他“荣臻”,后来改叫他“老聂”,我父亲则叫她“小超”,当年在上海就这么叫,一辈子都没变。
周伯伯的去世,对我父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母亲搀着父亲,他们边走边哭,居然哭出了声,都是泪流满面,简直哭成泪人一般,走路摇晃,神情恍惚,在场所有的人都受到感染,不由得跟着抹眼泪……
——摘自《铁血柔肠——记父亲聂荣臻的几次落泪》,聂力著
作者:聂力(聂荣臻之女,曾任国防科工委科技委副主任兼秘书长,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位女性中将)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徐坚忠
来源:《百年潮》201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