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酒》
育邦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与诗一起写出的,还有诗人的形象;或者说,诗人写出的诗除了增加人类精神的共同财富,同时也在历史中勾勒出他自己的肉身形象。饮酒的李白、采菊的陶渊明,莫不如是。育邦最新诗集《止酒》至少描绘出三种他自己的“肉身”形象:山水爱好者、圣贤对话者、隐秘生活造访者。
用写作题材来界定诗人是值得怀疑的。不过,深入了解育邦对自然山水、人文古迹的迷恋,便发现由对其山水题材写作的观察,更能窥探其精神取向。正如他自己说的“我们献出双脚”,他热衷于行走与游荡。“头顶苍老的星辰/你留下一张字条/从瓦松反射的光芒中/重返喧嚣”,这是他过东梓关,想起郁达夫也曾于此居留一晚,因而获得了与郁达夫的一个秘密传递。两具肉身因为“一张字条”的传递,获得的并非世俗人生经验的交换,而是构成了对肉身的对抗——使之“重返喧嚣”来延续“头顶苍老的星辰”中的古老使命:用有限的肉身,去成为无限精神一环。他大量的行走与吟哦,本质是借助山水,寻找真正的自我:与其说他书写的是山水,不如说,他在试图完成肉身的转换,他把自己嵌入了天地之间,以获得个人精神的完整与独立。
这是一个他者不断来到我们身上的时代,这也是一个严重物化的时代。我是谁?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是谁?已经成了每个个体最大的问题。诗人认真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就不仅仅解决自己的问题,更是寻求一个时代的集体药方。育邦至少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方向:他通过诗歌解决身上碎片的、虚幻的、异化的他者,并不是驱除与排斥,而是积极引入中国古老圣贤的操守、风骨、性情与趣味(比如苏轼、嵇康、杜甫、方孝孺、金圣叹、吴敬梓等等),引入西方哲人对真理的思辨、对人性的自省(比如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勒内·夏尔等等),他缝合自身之上诸多不同的人的碎片,使之因为有了一种宏大精神系谱而不再构成内在的对抗与冲突。他是一个入世的超脱者,因为他已经获得了某种高级的和谐。他通过与圣贤的对话,超然、洒脱,而又饱含赤子深情。他站稳了现代立场。
当然,诗人,也应该是一个本然的生活主义者。育邦的书写形成了一个迷人的语感,他从容、恬静地以智者之姿,不断揭示凡庸日常生活中的那些隐蔽、神秘、玄异的部分。或者说,他有能力通过对时代细节的观察与生活褶皱的造访,让我们去见证另外的生活——生活就是诗。他在《回家之路》中说,“这时,我变得很富有,/采摘一朵蓟花,献给你。”一朵蓟花作为财富,我们真正找到了回家之路的秘密钥匙。他的日常生活写作来于日常却不同于日常,他启动了诗人的第三只眼睛:超验。没有这种能力,诗人无法打开诗歌的神秘性,他做着丰富手段的实验与尝试。
并不是说诗人育邦已经定型为以上三种“肉身”形象,恰恰相反,这三种形象只是他外化出来的“冰山”的一角。诗人的诗永远不会完成,面对被重读、被阐释、被新的时空打开,育邦的一本诗集将具有无限页码。诗集的题目《止酒》也不意味着他放弃了身上感性的“酒神”精神,而是“酒神”与严肃理性的“日神”的博弈过程中,“酒神”需要耍一个小小花招。
作者:刘川(诗人、杂志主编)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