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南瓜一样活着》

项丽敏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这是一本有关自然、植物、故乡的绿色之书。作者常年以徒步的方式走进村落、田野与山林，以葱茏蓊郁之笔，着墨时间的流传、风物的奇异、生命的思索，寻迹人间之美。全书由“山蔬野果”“空山草木”“人间月色”三部分内容组成，分别从家乡的蔬菜野菜、花木果实、乡间物事来分享乡下的生活方式，寻找回归内心的朴素日常之美。

>>内文选读：

秋食马齿苋

入秋后，菜园里凭空冒出许多马齿苋来，四仰八叉，毫不在乎地将地沟占领，仿佛那原本就是它们的地盘。更有一些不客气的，竟然在刚打过底肥，准备下种的空菜地里立了足，两三天的工夫，就呼啦啦长得身肥体壮。

正在结荚的黄豆地里也长着马齿苋，隐居在黄豆禾子底下，不愿意被发现似的。辣椒地里的马齿苋也是，紧贴地面，不蹲下来根本看不见。

有几畦菜地长着白菜秧，半月前下的菜种，盖上薄土后又撒了一些草木灰在上面，再盖上一层稻草。一周后掀开稻草，白菜秧长出来了，却是稀稀拉拉，有一搭没一搭的。

给菜地上肥浇水，过几天再看，白菜秧并没多长，倒是又冒出不少马齿苋来，和菜秧挤在一起，亲如手足。

摄影：慧姑娘

翻过两天再去看，马齿苋分明已高出白菜秧一大截，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这还了得，赶紧将它们拔除，毕竟白菜秧才是这片菜地的正角。

地沟里的马齿苋也得拔掉了，不拔不行，不拔人就没处落脚。那畦空菜地里的马齿苋也到该拔的时候，再不拔就要开花了——其实已经开花，甚至已悄悄地结了籽。微小的碗状薄壳里，一窝又黑又细的种子，和母亲种的太阳花种子没分别——当然没分别了，太阳花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大花马齿苋，和野生马齿苋原本就是同族同宗。

一小会儿的工夫，手里提的篮子就装满马齿苋，肥嫩肥嫩的，够吃好几餐。这些马齿苋可谓得来毫不费力，简直就是菜园白送给人的礼物，不需要人种植、精心侍弄，稍微给它们留一些生长的空间，到时候就有收获。

再看看那些白菜秧子，下了那么多的肥，还是没见长大多少。萝卜秧子也是，撒了许多种子下去，出的苗却稀疏可数，让人怀疑有一个地下暗道，将种子偷渡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

如果地里的菜蔬都能像马齿苋这样，不用人起早摸黑的照料就长得很好，那该省多少力气。也许马齿苋知道自己是野生植物——菜地里的寄居者这一身份吧。这种自知使得它有一种紧迫感，必须抓紧时间，拼命吸收泥土的养分，迅速生长、开花、结籽，在短短的几天里完成生命周期和繁衍族群的使命。而家养的菜蔬就丝毫不用担心这些，家养的菜蔬早已习惯并依赖于人照料，既然有人种下它们，就会对它们的生长负起责任，着急什么呢。

马齿苋的味道微酸，口感滑嫩，很对我胃口。吃马齿苋的方法也简单，可凉拌，可热炒。凉拌时将洗净的马齿苋入开水焯一下，凉水略微浸泡，挤去水分，切段，加入蒜泥、姜末、少量辣椒油和麻油，拌匀即可。热炒则需在下锅前先往油里放入蒜瓣和姜末，少许盐，下锅后快速翻炒一分钟，熄火出锅。马齿苋易熟，炒得略久就糊烂了，色味差了很多。

最近才知道马齿苋还可以摊面饼吃，原料有马齿苋、鸡蛋、面粉，适量的盐和水，和匀了，入锅摊煎，做法和韭菜饼如出一辙。我做过韭菜饼，看相和吃味都还过得去，要么哪天试着做一次马齿苋面饼，也算是开发了马齿苋的新吃法。

马齿苋拔得太多，吃不掉，就洗净晒干。晒干的马齿苋方便储存，放入坛子里，封口，到年底拿出来，用水泡发，剁碎了，加入肉泥，调成馅料，做包子或包饺子。当然，这种吃法对我来说是过于麻烦了，也过于复杂，超出了我的烹饪能力范围。我只是吃过几次干马齿苋的包子，干马齿苋和新鲜的马齿苋完全是两种口感，很有韧性，又有股类似菌菇的鲜香。对一种野菜的尊重与赞美，莫过于将它升华成如此美味吧。

秋天过去一半，马齿苋也已采过七八轮，再去菜园，还是能看到马齿苋，这里一株，那里一株，坚韧又顽强。这时候已没有采它们的欲望了，就让它们长在那里吧，让它们开花结籽，在秋风里把种子轻轻摇落，藏进一个秘密的，只有自然之神知道的地方，安静等待下一个秋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