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你自己”是刻在德尔斐神庙石碑上的一句箴言。自古以来,认识自我便是人类关注的核心主题,但自我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20世纪末、21世纪初,脑科学家试图揭开“我为何物”的谜底,并逐渐形成这样一种主流观点:我们全部有意识的精神生活和行为是由大脑中的神经化学反应决定的,所以自我等同于大脑,即“我=我的大脑”(我即我脑)。
近日,重庆出版社出版了世界哲学明星马库斯·加布里尔的畅销代表作《我非我脑 :21世纪的精神哲学》。加布里尔认为“我即我脑”用神经化学反应来解释人类的一切精神现象,是对自我理解的扭曲和退化,潜藏着危害。
42岁的马库斯·加布里尔是德国波恩大学哲学中心主任,29岁便成为波恩大学讲席教授,是自谢林之后德国最年轻的哲学教授。在世界哲学舞台上,加布里尔讲课、办活动、对谈、写作,样样尝试,项项拿手:懂10国语言,在里斯本大学、伯克利大学、里约热内卢大学等十多所大学用当地语言授课;邀请众多知名学者与自己对谈,吸引了无数青年才俊前往波恩大学求学;十几年间写了20部哲学著作,三部哲学通俗著作《为什么世界不存在》《我非我脑:21世纪的精神哲学》《思维的意义》叫好又叫座,得到齐泽克、查尔斯·泰勒等哲学大师的倾力推荐。
在《我非我脑:21世纪的精神哲学》中,加布里尔从康德、莱布尼茨、费希特、谢林等哲学大师的思想中汲取养分,以新实在论和新存在主义为根基,借用思想实验、生活事例和人们耳熟能详的文学作品、科幻影视剧,逻辑严明又妙趣横生地探讨了意识、自我意识等有关自我的核心概念,以及精神与大脑的关系这一精神哲学的核心问题,对形形色色的神经中心主义进行了批判,并提出与主流思潮相抗衡的“自我不是大脑”的观点。
加布里尔用引人入胜、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哲学术语,向读者呈现哲学的洞见,并用哲学分析当今社会的种种现象,让读者了解哲学知识的同时,获得看待周遭事物的全新视角。其博学是文艺复兴大师的水平,而其深刻接近顶级哲学家,所以论辩入木三分、切中要害。《奇葩说》人气导师、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哲学与思想史教授刘擎非常赞赏加布里尔的写作风格,他感叹“哲学家无须变得圆滑或肤浅也可以吸引广泛的读者”,大赞《我非我脑》“是一部妙趣横生又严谨深邃的心灵哲学作品,几乎完美地融合了可读性与思想性”。
21世纪是人工智能蓬勃发展的时代,人类的很多工作被智能机器所替代,人类有被边缘化的危险。加布里尔主张“我≠我的大脑”(我非我脑),重申人类精神并非全由神经化学反应决定,始终拥有主体性和主观性,这一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特征。他用与主流思潮不一样的观点和角度,来回答我们每个人都关切的人生大问题,帮助每一个被欲望与机器掌控的现代人看清自身的地位,告诉我们人不只有被决定的份,我们天然的主体性和主观性,让我们无论在哪一种境遇下都有选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自由。
《我非我脑 :21世纪的精神哲学》
[德] 马库斯·加布里尔 著
王 培 译
重庆出版社2022年6月版
内文选摘:
能被意识到的过程和体验只是冰山一角
我们早上醒来,意识就会慢慢恢复。随着我们处理日常工作,各种各样的事情、过程和人物不断地成为我们关注的焦点,比如,咖啡机、牙刷、上班的通勤路程、我们的老板。有时我们上午会感到有点疲惫,冲个澡后又恢复了精神;如果感到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我们就会愤怒;如果有人告诉我们好消息,我们就会开心。这一切我们都能有意识地感受到,然而我们不会有意识地感受到我们的指甲或头发正在生长。我们所关心的某些过程可以被我们体验到,可以被意识感知到;而另外一些过程则无法被意识到,比如,指甲的生长和消化的过程。
每天我们身上发生的大多数事情以及我们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甚至那些我们很容易就能意识到的行为也是如此。当我们打开车门时,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到底是怎样完成的。当我们敲出这些文字时,我们没有注意到手指是怎样移动的。身体中正在运转的大部分过程,我们都意识不到:消化一杯水;血液循环到肝脏;无数的神经元放电使得我们能够移动手指;生某人的气;意识到眼前这一页文字是作者有意识形成的思想表达。正如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心理学家所形容的那样,只有一小部分身体运转的过程通过了“意识狭区”。从整个有机体来考虑,能被意识到的过程和体验不过是冰山一角,完全自然的、无意识的运转过程则深藏在海面之下。
我不能直接了解你的意识,就像你不能直接了解我的意识
意识是内在的感受,而且只能从内部去感受。哲学家通常将这描述为“内在视角”或“第一人称立场”。我们会很自然地强调这是“我的”意识或者“你的”意识。我们可以把这种情况称为“占有条件”,它意味着意识总是某个人的意识。我有我的意识,你有你的意识。我不能直接了解你的意识,就像你不能直接了解我的意识,因为如果要做到直接了解对方的意识,就意味着我必须成为你,或者你必须成为我。我们可以把这一观点称为“意识的私人性”,它是指这样一种假说,即每个人只能直接意识到他或她自己的意识。
当然,在某种意义上,我能意识到玛莎胃痛的事实,意识到她正在有意识地体验胃痛。然而,无论我对她的胃痛有多么生动的想象,无论我对她的胃痛有多么强烈的感同身受,我仍然体验不到她的胃痛。因为通过想象他人的痛苦而痛苦,并不等于亲身感受他人的痛苦。这两种痛苦仍有巨大的差别。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我们意识到他人的意识或他人的感受,只是一种间接的理解或感受。然而,我们能在自己的意识中直接与自己共在,只要意识存在。
意识的私密剧场:笛卡尔剧场
关于意识的“第一人称立场”或私人化,美国著名意识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提出了“笛卡尔剧院”这一术语。
丹尼特所说的“笛卡尔剧院”是很容易理解的。迄今为止,我们只能通过内在视角来理解意识。因此,大脑中似乎存在着一个舞台,我们有意识感受到的每个事物都会在该舞台上展现出来:我们的上司、我们的愤怒、我们的愉悦、我们的视野、有时恼人的背景噪声等。我是唯一直接意识到或感受到那个舞台的人,而你也只能直接意识到你自己的舞台。
但如果人们用这种方式来理解意识,问题马上就出现了:谁在观看舞台上的演出?谁在见证舞台上的那些场景?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答案就是:我或者你,而这里的“你”也是一个“我”,也就是那个专注地照亮他或她自己内在精神空间并观察舞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的人。因此,我们显然可以找到是谁在内部控制着意识。
我看到了你没看到的东西:侏儒论和侏儒论的变体
“笛卡尔剧场”通常被批评为侏儒论,认为在我们精神或头脑中存在着一个小人,他或她可以观察我们头脑中主观的精神状态。
“侏儒”这个词源于拉丁文,意思是“矮人”。侏儒论认为,我们的意识是纯粹的私人舞台,而事件会在舞台上发生。自我可以观察到这些事件,但他人不能从外部视角观察到。私人舞台、笛卡尔剧院,原则上对他人都是关闭的,只有自我才能观察和控制它。侏儒论并不是一种新近的思想,它非常古老,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人类对精神的自我审视。
侏儒论的影响非常大,有很多理论都是侏儒论的变体,比如康德嘲讽过的蜘蛛论。在《视灵者的梦》(Trume eines Geistersehers)这篇精彩的辩论长文中,康德不仅反对他那个时代对神灵的迷信,还反对流传至今的一种观念,即“我的思考自我位于不同于我身体其他部位的地方”。康德还补充说,不曾有经验告诉我,“自我被关到了大脑的某个幽微之处”。 他用这一类比嘲讽了这样一种观念,即人类灵魂位于大脑“不可名状的幽微之处”,而灵魂就像蜘蛛位于网中央,可以察知一切事物。大脑的神经会推动或摇晃灵魂,从而给人留下灵魂就在大脑内的印象,而且灵魂还能远离身体,成为一种位于大脑之外的对象。因此,灵魂就能拉动整个身体机器的绳索和杠杆,按照自己的意志促成随意的移动。这些提法几乎或者完全得不到证实。事实上,人们并不清楚灵魂的性质,只能为它做一些孱弱的辩护。康德所说的位于网中央的蜘蛛就类似于侏儒。
只需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能表明侏儒论和笛卡尔剧院是明显错误的观念,即便它们的错误之处隐藏得很深。假设我正在看一尊佛像,根据侏儒论,佛像只在我大脑的“笛卡尔剧院”中出现。这是一种有意识运行的心智表象形成过程,它直接向我呈现,而不向你呈现。因此,我看到了你没看到的东西。
但现在问题马上出现了:一方面,我怎么知道有一尊佛像出现在我的“剧院”中;另一方面,我怎么知道与此同时在你的“剧院”中上演的画面与我的不同呢?我能在多大程度上知道佛像在你看来是什么样子?如果你是一个研究佛像的专家,你是否在以与我完全不同的方式体验某些细节呢?甚至你是否会把那尊佛像看成佛像?如果你完全不懂什么是佛像,那你确实有可能不会把它看成佛像。
无数个侏儒才能解决侏儒论的问题
有一部名叫《神秘博士》的电视剧,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电视剧之一,已经播出了五十多年,它很好地阐释了侏儒论的陷阱。它的第八季第二集的标题叫《进入戴立克》。戴立克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电子人,它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消灭所有不是戴立克的物种。它们是由神经生物结构(一个大脑)组成的,该大脑被连接到像坦克一样的战争机器上。它们是纯粹的杀手,其口头禅是:“消灭!”最初,它们只是连接到战争机器上的突变神经网络,行为要受到其神经活动的控制。因此,戴立克就有点儿像今天神经中心主义者看待人类的方式:大脑与没有意识的机器(身体)相连,其功能仅仅是为物种之间的生存而战,而这一功能是由人类的利己主义所驱动的。
戴立克是该电视剧中的主要反派角色,而人们可以把神秘博士理解为一个受过哲学训练的意识形态批评家。正如《进入戴立克》这一集所讲述的,神秘博士把自己缩成纳米大小,进入戴立克的大脑,然后戴立克突然就有了道德思考,而在此之前这根本不是戴立克的做派。人们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不相信戴立克已经变成了好人。神秘博士被送进了一台名为“亚里士多德”的宇宙飞船,飞船里的工作人员俘获了戴立克。巧合的是,人们认为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一书中最早提出了侏儒论,尽管他后来克服了这一谬误。也许飞船的命名就暗示了这一点。
然后,神秘博士就潜入戴立克的大脑。我们看到戴立克的大脑里有一只眼睛,该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一部分是记忆图像,一部分是从作为戴立克身体的机器伸出去的透镜中接收到的外部世界图像,除了大脑上的眼睛,戴立克把这一透镜当作某种眼睛来使用。戴立克大脑内部的眼睛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影院”。这马上就引发了新的问题:在戴立克的大脑内部是否还存在着更小的戴立克,以此类推,而这正是侏儒论所要面临的一个问题。我们需要很多个(无穷多个)侏儒才能解决这一自我建构问题。我们不可能解决如下问题,即怎样才能让一个观察者观察到我们所意识到的场景,而这个观察者转而也能被其他观察者观察到。用戴立克的例子来讲,问题就变成了,我们必须要不断地引入更小的戴立克,它能观察比它更大的戴立克,以此类推。
作者:[德] 马库斯·加布里尔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