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德语文学翻译家、北京大学教授张玉书于昨天在北京去世,终年85岁。他翻译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已经成为经典之作,他还翻译了大量海涅、茨威格的作品。他的去世,是中国文学翻译界的重大损失。
他曾就《一个陌生女人来信》撰写过一篇《茨维格与“一个女人”》,节选部分,以示怀念。其中他谈到:有些学者发现,小说的主人公作家R和茨威格仅有一些枝枝节节的相似之处,诸如故事发生的场景和茨威格在维也纳的寓所相似,男主人公和茨威格年龄相同等。如果读者了解了茨威格自己的恋爱史,便不难在小说中这位陌生女人身上依稀看到他自己的“陌生女郎”——他的前妻弗里德里克和他的“巴黎恋人”玛赛尔的影子。
茨威格与“一个女人”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一个对爱情忠贞不贰的痴情女子的绝笔。讲述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暗恋着邻居青年作家R,五年后终于委身于他,并怀上他的孩子。他们几次离奇的邂逅,相逢而不相识,她还被他误认为卖笑女郎;尽管如此,她也绝不向他暴露身份,绝不向他呼救求援,始终默默地历经艰辛,受尽折磨,并独自生下他们的儿子。她含辛茹苦抚养这一爱情的结晶,宁可卖身也不愿向他求援,生怕因而招致怀疑玷污纯真的爱情。直到他俩的儿子得病夭折,她自己也身染重病即将辞世,才写下这封没有具名的长信。几十页的绝笔书信,讲述了她悲痛的心曲,诉说了这震撼人心的故事。
茨威格的心理分析和抒情笔触使得这篇小说变成对真挚纯洁的爱情,对自尊自爱的热恋中少女的礼赞。这种无所企求、真挚无私、充满献身精神、毫无功利企图的爱,在肉欲横流、金钱肆虐的时代,更显得超凡脱俗、凄婉动人。难怪高尔基读到它时为之感动流泪,然后又破涕为笑。这位苏俄文学巨匠以他犀利的目光,看到茨威格在描写女性时怀有尊敬和同情,便把他的作品介绍到苏联,当作治疗苏联当时性解放顽症的良药。
差不多一个世纪过去,有些现代女性认为这种恋情荒诞,可是也有不少同样属于现代女性的读者依然感到她感情之可贵。大家觉得这个陌生女人,不俗不凡,不把爱情视为商品,视为交换手段。她无所企求,无所畏惧,自尊自爱,自强不息;她追求的是理想的爱,是和这崇尚物质的时代相悖的爱;她表现出的是勇气和献身精神,在悲歌似的故事里有一股英雄气概。她敢于追求爱情,不惜为爱作出牺牲,敢于面对命运,向命运、向社会挑战。虽然,最终她失败了,但实际上她并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失败者。
有些学者发现,小说的主人公作家R和茨威格仅有一些枝枝节节的相似之处,诸如故事发生的场景和茨威格在维也纳的寓所相似,男主人公和茨威格年龄相同等。如果读者了解了茨威格自己的恋爱史,便不难在小说中这位陌生女人身上依稀看到他自己的“陌生女郎”——他的前妻弗里德里克和他的“巴黎恋人”玛赛尔的影子。
也许是这两段独特的爱情汇成了他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爱情名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了解了茨威格的性格特点,就不难在小说的男主人公作家R身上依稀看到茨威格的身影:一样的多情,一样的健忘,一样的酷爱旅行,一样的具有双重性格。这篇小说也许是他对一生中向他报以真情的陌生女人的永久思念,以及对自己内心矛盾的诗意剖析。是否也有些许自责,些许歉疚?
《一个女人生活中的二十四小时》的男主人公是个年轻的赌徒,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而女主人公C太太则是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妇女,丈夫去世,儿子自立,她对人生已无所企求,便以游览观光来打发光阴,不期在赌城蒙特卡洛遇到了这个山穷水尽的年轻赌徒。出于同情,她出手挽救这个失足的青年,给他以温情。然而由同情进而产生恋情,最后她竟和这个青年度过了销魂荡魄的一夜。
C太太虽然作出的安排是帮助这青年迷途知返,回家开始新生,可是她内心深处却希望青年能对她迷恋,不再和她分离。然而赌博犹如吸毒,一旦上瘾便难以自拔,即便是恋情、亲情、责任、荣誉、前程都无法使他回头。C太太一再提醒,却徒劳无功,缱绻柔情终于敌不过赌瘾,他最终走上了绝路,跳崖身亡。
C太太挽救青年,最后失败的故事发生在一天的二十四小时里。这不寻常的二十四小时几乎改变了一个女人的命运。她像前去救火的人,几乎自焚;也像救助溺水之人,几乎自溺。茨威格把这个心理过程描写得生动感人,真实可信。弗洛伊德极为称赞这篇小说,他从心理学的角度肯定茨威格在小说中对这位女性的心理所作的描写:“这位矢志守贞的寡妇想方设法保护自己不受其他男人的勾引。但是她作为母亲也把情欲倾注在儿子身上,这种情欲也会煽动起来,这点她并不知道。命运就可以在这个毫无防备的地方把她攫住。这在小说里是表现得绝对无懈可击的。”
这两篇小说以不同的方式展现意识流小说的特点,重在心理分析。C夫人的叙述和陌生女人的长信都是自我宣泄、披露心灵的手法。采用这种手法的作家为数不少,但是驾驭这种手法达到茨威格这样炉火纯青水平的尚不多见。茨威格在这看似平铺直叙的故事里,放进了叙述者与聆听者之间的互动,心灵的交汇,尤其是聆听者的只能感受而并未显露的关注、同情和震撼,造成叙述者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聆听者则是在讶异惊愕之中作出会心的反应。这种叙述不再是心理医生的冷静客观的病理报告,而是活生生的心灵的呼号。正因为如此,它才感人至深,震撼人心。
两篇小说均具有典型的茨威格的叙事风格,充溢着这位作家特有的诗意,给人以高度的艺术享受,为作者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好感,也给作者带来了世界声誉。
编辑:黄启哲
责任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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