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琳娜像

【导读】爱琳娜•马克思是一位杰出的女性。她是首位把福楼拜的著作《包法利夫人》翻译成英文的译者，也是易卜生戏剧的倡导者，还是英国码头工人及煤气工人工会的首位女性领导者。她也是所有女儿中最像马克思的一个：一头黑发，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额头很宽，个子不高，浑身充满活力，喜欢大笑，嗓音洪亮。爱琳娜长大后，成为了马克思最有力的助手，她是父亲的秘书、伙伴兼护理，为父亲处理一切来往信件。但是，这样一位杰出的女性却迷失在自己的情感生活中，造成了令人叹惋的人生悲剧。

爱琳娜在父亲过世之后，爱上了一位有妇之夫叫艾威林。爱琳娜觉得这个法国爱尔兰混血是位被婚姻枷锁困住的可怜人。爱琳娜和艾威林的交往，遭到了很多朋友的反对和规劝，但爱琳娜执迷不悟。很快，在19世纪生活观念保守的英国，爱琳娜这种令人侧目的前卫行为，给她带来了苦果。她当时在一个上流阶级的寄宿学校工作，学校知道这种情况后，立即把她开除了。她写信给蔼理斯：“我很需要工作，可是很难找得到，‘体面的’的人不肯聘我。”

即便是遭到诸多外部的阻力，爱琳娜依然爱得痴迷。恩格斯作为马克思生前好友，在马克思故去之后担任起“父亲”的一角，给予爱琳娜无限的支持与帮助。可惜这些支持依然没有能够阻拦爱琳娜悲惨命运的降临。

今摘选悲剧发生前爱琳娜的生活片段。这时的她坚定勇敢，为爱抵抗来自保守势力的一切攻击。简单的把她归类为“一恋爱就变傻的花痴”显然是不公平的，爱琳娜的决定有着自己理由。而在此之中，我们也能看到恩格斯的伟大，他一面继续着马克思的遗愿，为他们共同的信仰奋斗，一面努力维持马克思一家家庭生活的完整。

在琐碎的生活烦恼中，彰显伟大人格。

这是一个有趣的事实”，恩格斯写道:在每次伟大的革命运动中，“自由恋爱”都成会为一个要去争取的前景。总是有一些人作为革命者去行动，然后是旧的传统枷锁被动摇，旧做法被抛弃，也总是有其他一些人坐享其成，轻易地接受各种自由，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自由恋爱变成了轻松的实践。”

在恩格斯看来，后一种人是放纵的市侩主义，而前者，则去努力争取摆脱传统束缚，使恋爱获得解放，使男性与女性从父权制的双重标准中解放出来。前一种人寄希望于男人与女人关系的彻底变革，致力于赋权给那些被社会权力和财富阶层驱逐的人们，而另一种人则是反革命的，他们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使新做法再次变成教条，他们只在权力阶层的兴趣范围内活动。

1884年，当爱琳娜29岁的时候，自由恋爱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个愿景。6月份的时候，她写信给劳拉:我一定得告诉你一些事情，除非恩格斯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否则我一定要告诉你，我觉得，一段时间以来我都非常喜欢爱德华·艾威林，而他说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打算“搬到一起住”。我必须承认下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并不容易，但我认为这个决定不会错。我迫切希望听听你的意见，请不要误会我们，他是个好人，你一定不要把我们想成坏人。

到了7月份，爱琳娜和艾威林租到了一处房子，位于大罗素街55号，对面就是大英博物馆的大门。他们签了租约，于7月18号搬了进去，出于一贯的慷慨，恩格斯给了他们50英镑作为“结婚礼物”，让他们布置新居和度蜜月。艾威林也刚刚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不小的遗产，他父亲于7月3日去世，对爱琳娜和艾威林来说，这是繁忙的一周:就在他们搬到新居的6天后，他们已经在民主联盟威斯敏斯特分部共用午餐了，爱琳娜告诉姐姐，她和艾威林将在7月中旬度蜜月，地点是德比郡，“然后回到伦敦，给我们的朋友一个表达祝贺的机会，当然祝贺与否，怎样祝贺我们都不勉强，快给我回信吧，劳拉，不要误会他(艾威林)，如果你知道他的处境，我相信你就不会误解他了。我非常希望尽快收到你和保罗的来信”。

爱琳娜提到的艾威林的“处境”是:他告诉爱琳娜他是一个已婚男人，妻子是个难以纠缠的人，她拒绝离婚，因为她的宗教信仰不允许她离婚。对艾威林的处境，爱琳娜毫不遮掩地告诉了她的朋友们。埃利斯评价说，“我所理解的公开的恋爱自由结合是建立在一定原则基础上的”。爱琳娜急于让自己的女性朋友接受艾威林，她给朵莉写信，此时的朵莉已经是雷德福德夫人，1883年7月，她和恩斯特按传统习俗结了婚。爱琳娜在信中写道:

“就是这样了，我将作为爱德华·艾威林的妻子，与他生活在一起。你知道他是个已婚男人，而我不可能成为他法定的妻子，但是，对我来说，这将是一个真正的婚姻，就像经过正式注册的婚姻一样。艾威林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的妻子了，至少从我见到他时起，而他离开他的妻子并非他的过错，恩格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海伦，像我们的母亲一样的人，都赞同我与艾威林住在一起，而且对他很满意，知道这一情况，我相信你将会更加理解他，三周后，我们将离开一段时间。当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将共同生活，如果爱情、共同的兴趣和工作，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这些能使人们幸福的话，我们将会是幸福的。如果你不能接受艾威林的已婚事实，不能接受我们的结合，我也能够理解，而如果你不再是与我们走得最近的朋友的话，我对你的想念和感情也丝毫不会减弱。”

爱琳娜对朵莉说，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但她能理解别人的不同看法，“旧观念和偏见”仍然存在。人们认为她的做法不道德也是情有可原的，“你知道我已经具有一种较强的能力，能够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爱琳娜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的能力使她能够体谅别人，尽量不去冒犯别人，不久前，爱琳娜与志同道合的伊迪斯·内斯比特(布兰德夫人)成为朋友，伊迪斯是诗人，也是儿童书籍的作者，她的丈夫是休伯特·布兰德。当伊迪斯邀请爱琳娜去家里做客时，爱琳娜回答她:我觉得在我接受你的好意邀请之前，有必要把一些事情说清楚。我现在与爱德华·艾威林同居，因此我们将会一同前往，我希望我们是作为真正的丈夫和妻子而出现，虽然我不能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你可能已经知道，他是一个已婚男人。你是我亲密的朋友，如果你把我们想成坏人，或者误解我们，将是我不能接受的，如果我们不能一同前往，我自己也不会去。”

在对伊迪斯的邀请上，爱琳娜的谨慎显得有点滑稽，事实上，布兰德先生和太太在家庭事务上是不遵从传统的，他们的婚姻在性方面颇为复杂，非传统到了引人注目的地，伊迪斯是最不可能对爱琳娜与艾威林同居说三道四的人。当然，除了伊迪斯，爱琳娜对人们态度的担忧并非没有根据。爱琳娜邀请比阿特丽斯·波特来家中做客，但是被礼貌地拒绝了，比阿特丽斯在日记中写道:“爱琳娜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她的生活方式正是我想要研究的，但遗憾的是我不能去，我怕自己与这样的生活方式接触过多，自己也会改变。”

爱琳娜作出与艾威林同居的决定绝非轻而易举，她对自己可能面临的困境是有充分估计的，像乔治·艾略特(玛丽·安·伊万斯)一样，爱琳娜把自己的决定正式通知了她的朋友们，并给他们留下空间选择是否继续与自己交往。她与乔治·艾略特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只是爱琳娜更加自强，她不会让自己苦恼于别人的不同观点，而艾略特却因为自己与乔治·亨利·刘易斯结合而陷入与世隔绝的状态。

▲马克思（后排居右）及他的三个女儿（前排从左到右：珍妮、爱琳娜和劳拉）与恩格斯的合影

男女非婚同居在今天很平常。但在19世纪80年代，却是非同寻常的激进行为。爱琳娜充分认识到，她的决定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政治声望。她知道那些反对社会主义和妇女解放的人们可能会利用她公开的自由恋爱来作为非难社会主义和妇女解放的把柄。爱琳娜已经亲身感受到了基督教社会主义中强大的保守主义倾向。

作为艾威林的妻子，与他同居的决定使她遭受来自政治左翼、右翼和中间派别的攻击。同时，攻击还来自于她所组织的运动内外，爱琳娜与苏格兰工程师和活动家约翰·马洪之间的通信可以作为佐证，表明她公开自己的生活使她变得多么脆弱。马洪比爱琳娜小十岁，他是苏格兰土地和劳动联盟的合作创建者，爱琳娜在给马洪的信中写道:

作为朋友，作为一起为美好事业而工作的同事，我觉得把我自己生活的重要一步告诉你是必要的。我们的结合没有伤害任何人，艾威林博士是一个自由的、道德的男人，他只是被婚姻枷锁所束缚而已。在我遇见到他之前，他的婚姻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我们都觉得资产阶级道德传统是错误的、不道德的，应该被抛弃。我可以把你当作那些不误解我们的人中的一员吗?不管怎样，作为我们最积极、最得力的苏格兰宣传家，你应该了解我的情况。

恩格斯担心爱琳娜低估了来自社会的谴责力量。她的决定可能会得到社会主义同盟者的原谅，但她却没有充分考虑到政治反对力量的攻击。恩格斯写信给劳拉，描述爱琳娜如何最终把艾威林带来自己家中，正式向伦琴和他宣告两人的关系，就像带着未婚夫见父母一样:

当然，我们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们确实感到好笑。这两个可怜的年轻人竟然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者才最终公开恋情。无论如何，我们很快帮助他们克服了不必要的尴尬。事实上，如果爱琳娜在做决定前征求我的意见的话，我可能会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责任，详细地为她分析各种可能性和不可避免的后果。但是现在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对他们来说最后的办法就是尽快公开，省得别人把他们的秘密恋情作为攻击的把柄。

恩格斯知道，在两性关系的问题上，社会对男性和女性的评判标准是不同的。这种观点也体现在他的著作中，恩格斯思考着爱琳娜的困境，他试着保护和公开支持她，与此同时，他完成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写作。该书于1884年10月出版。

既然父亲去世了，对爱琳娜来说，来自父辈的束缚也就解脱了。失去父亲固然悲伤，但同时也为生活带来了某种新的可能性。马克思的责任落在了恩格斯肩上，但恩格斯所承担的父亲角色是不同的。对爱琳娜来说，他是一个父亲一样的人，但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做父亲的压力。

*节选自《她这样的一生：爱琳娜•马克思传》，[英]瑞秋•霍姆斯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