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使用、艺术创作与复合工具等“现代行为要素”，是追溯早期现代人群的形成、扩散、交流与“行为现代性”的发端与演变是开展相关研究的重要手段。

今天凌晨，英国《自然》杂志报道了一项来自“东方人类故乡”泥河湾盆地的颠覆性发现：在该盆地的下马碑遗址，考古学家发现，四万年前东亚人就有了“磨石取彩、嵌石为刃”的“现代行为”。

该发现有望彻底改变传统学术认识，为认识东亚现代人群的演化带来突破性认识。

长期以来，中国、东亚缺乏关于史前人类使用颜料、艺术创作、复合工具之类的考古遗存，古人类学家据此推论，现代人群在东亚形成的时间晚于旧大陆西部。

被誉为“东方人类故乡”的泥河湾盆地，分布在河北省西北部和山西省北部桑干河流域，面积约9000平方公里，平均海拨1000多米左右。这里茂密的森林、清洁的湖河水源，使它成为古人类生息繁衍的“温床”。

在盆地东南缘的下马碑遗址发现了我国乃至东亚地区目前已知最早的史前人类颜料加工与细小石器镶嵌使用的关键证据，生动再现了4万年前东亚人类的生活场景。

▲下马碑遗址的位置、地层与年代。A, 下马碑遗址在泥河湾盆地中的位置；B，下马碑遗址主文化层（#6）发掘面；C，遗址地层剖面及测年结果。

该遗址由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于2013~2014年发现并系统发掘。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德国马普人类历史科学研究所（MPI）、法国波尔多大学学、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古生态与人类演化研究所（IPHES）等国内外多家科研单位开展了综合性、多学科、跨平台的国际合作研究。

该遗址堆积厚度290cm，主文化层(#6)为罕见的原位埋藏，保存了颜料生产遗迹、遗物，火塘周边散落石器、骨器及动物化石碎片。

高精度分析结果显示，下马碑遗址主文化层形成于距今4.1~3.9万年前，形成于河漫滩环境。当时，这里的气候凉干，草原丰茂，周边山地上则覆盖着成片的针叶林。野生的马、鹿，在草原林间奔驰，鼢鼠则在草地上打洞。古人类则可能就生活在壶流河阶地上。

东亚人使用颜料提早到距今4万年前

通过高科技手段分析，研究人员确定，野外发掘中疑似颜料加工区内含有两块大小不同、矿物成分亦有差异的赤铁矿(赭石)小块。

进一步的显微分析揭示，其中较大一块表面有明显的反复摩擦痕迹。随后，他们又对伴生的另一块表面明显被染红的长条形石灰岩进行分析，发现在其表面残留有赤铁矿微屑，大小200微米左右，尤如发丝。

▲赤铁矿加工相关遗迹（红色染色区）与遗物。A, 相关遗物和遗迹的原始状态；B, 赤铁矿粉末染色区；C, 表面可观察到摩擦痕的赤铁矿；D, 赤铁矿小块；E, 表面染色并残留赤铁矿微屑的加工工具（石灰岩板）。

在颜料加工区内，考古人员还发现了另一件遗物，其表面部分明显磨光的卵石，说明它可能被作为磨锤或杵使用。

为了进一步明确染色区域是由人为因素产生而非自然形成。多种手段的分析结果一致显示，仅染色区富集赤铁矿，其他区域并不含有赤铁矿。

此次在下马碑遗址发现的赤铁矿加工遗存是东亚地区首次正式见诸报道的此类发现。论文共同通讯作者、古脊椎所邓成龙研究员表示，这一发现将东亚早期人类使用颜料的历史提早到距今4万年前，也使东方古人类艺术创作、审美、认知表达的历史大大提前，这改写了学术界的认识。

石器细小，以砸为主却也开始装柄

研究人员还对当时重要生产生活工具——石器，进行了重点研究。

从石器的打制技术和所表现的工具加工情况来看，整体上技术较为简单，以砸击为主。但在尺寸上，50%以上的石器小于20毫米，呈细长形。

▲一件似细石叶石器（表面残留部分骨柄） (no. 129)。(1) 残留骨柄; (2) 残留植物纤维；(3) 使用刃的腹面观; (4-7) 疑因削木头产生的微痕。

为了解读当时人类如何使用这些细长的小碎片，研究人员在石器技术类型分析的基础上展开了残留物与微痕分析。

结果显示，石器表面附着有骨柄残留，线性排布的植物纤维残留明确指示了镶嵌捆绑加固的行为。

通过微痕分析，综合石器打制技术、类型、残留物及微痕的分析结果，科学家认为，下马碑遗址出土的部分细小石器是古人类通过装柄形成复合工具，而石器整体上被用来钻孔、加工皮毛、切割植物、切割动物软组织等等。

此项研究再次说明，现代人技术和行为复杂化的表现并不单一，不能以欧亚大陆西侧流行的技术因素（如石叶等）作为标准。

“磨石取彩、嵌石为刃”史前生活图景

在目前发掘的12平方米的范围内，赤铁矿加工区位于遗址西北角，向东有火塘，火塘的灰烬溢出，周边散落石器。

此次论文的共同第一作者及通讯作者、古脊椎所副研究员杨石霞介绍，这些石器按功能分布在不同的位置，可见当时的人们围绕火塘各显其能、各司其职，如此便可以勾勒出四万年前古人类“围炉而息、磨石取彩、嵌石为刃、分享猎物”的鲜活生活图景。

▲遗址位置、周边景观及地层. A,遗址野外发掘照；B.遗迹、遗物平面分布情况（含石器功能信息）

杨石霞认为，距今4万年是旧石器时代晚期革命和早期现代人群形成、扩散与行为现代化的关键节点。

“来自田园洞的人类化石和分子生物学证据证实，在距今4万年前后，现代人已经在华北地区活动，但我们对他们的行为和文化知之甚少。”她说，此次对下马碑遗址所蕴含的人类行为信息的全方位提取，对于解读东亚现代人演化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并有助于深入理解现代人演化研究这一全球性科学问题。

▲杨石霞副研究员在整理采集到的石器标本

总而言之，下马碑遗址揭示了东亚现代人复杂的文化演进过程，与欧亚大陆西部人群的技术与文化发展同步，且很可能与其他人群（例如丹尼索瓦人）存在文化与基因交流，反映了局地的马赛克式的“文化与技术革新”。

下马碑遗址揭示出的这种文化面貌的特殊性，既与以往认为的连续性的文化演进不同，亦有别于普遍被认知的现代人在欧亚大陆扩散的文化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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