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

巴西举办奥运会，我惭愧地发现，对巴西真的所知不多。

如果没有足球呢，还知道巴西什么？

我脑子里浮现出小朋友听了都会很生气的问题：巴西有没有大象？

好吧，没有。

那么，巴西有没有鳄鱼？巴西有没有长颈鹿？

这些似乎都是非洲的动物。巴西在南美洲，巴西有什么动物？

搜一下才知道，巴西有树獭，有食蚁兽，有美洲豹。看起来，猛兽不如非洲和亚洲多。

在森林里，人类完全不是猛兽对手，在城市里，我们却热爱猛兽。

我不由得要卖弄一下自己记得英国大诗人布莱克的诗：

猛虎!　猛虎!　火焰似的烧红在深夜的莽丛!

这是徐志摩翻译的《猛虎》，收入《猛虎集》。布莱克写得好，徐志摩翻译得好。其他人译为“老虎”，味道都不对，语感都不对。诗歌最讲究的：第一是语感，第二还是语感。

写猛兽的诗人还有奥地利的里尔克。《豹-在巴黎动物园》也是名作：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栅栏缠得如此疲倦。

巴西隔壁阿根廷的博尔赫斯也写过猛兽。我在上学时，博氏正蔓延，嘴里须臾不能停止地说出这个名字：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必须要把全部姓名都说全，这才是我们那个时候正宗文艺青年的接头暗号，你单单说“博尔赫斯”都会被我们鄙视。舌头在上颚弹跳三次，用中文，很难产生那种效果。我听外语系姑娘用西班牙语说过，天知道是不是正宗，但域外之音，总是迷人的。

博尔赫斯迷宫般的小说，容我们以后再谈，他的诗也让人感到难以理解和刺激。如“镜子和交媾都是污秽的/因为它们都让人口增加”。

《老虎的金黄》，我总记成“老虎的黄金”：

我长久地注视着

那威猛的孟加拉虎直到金黄的傍晚

它来回巡行在栅栏里自　己踏出的小径上

不知这是囚禁它的牢笼

博尔赫斯在诗里提到了布莱克的《猛虎》，以此形成了对布莱克的致敬，也形成了诗歌的一个微妙传承和源流。

阿根廷有很多了不起的小说家，除了“豪·路·博尔赫斯”之外，还有拉丁美洲文学爆炸时代的代表作家科塔萨尔。多么杰出的天才，多么新奇的名字!他的代表作《跳房子》　刚出版我就买回来了。拉丁美洲虽然不进入经济学家眼眶，但拉美文学爆炸前后时期，共有智利诗人米斯特拉尔、危地马拉小说家阿斯图里亚斯、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哥伦比亚小说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秘鲁小说家巴尔加斯·略萨五位诺贝尔文学家获得者。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大师也星光灿烂!　阿根廷的博尔赫斯和科塔萨尔、古巴的卡彭铁尔、墨西哥的胡安·鲁尔福和福恩特斯等，都是作家中的作家，深受各国文学青年包括我在内的追捧。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为代表的魔幻现实主义风行天下，魅力无穷。此风劲刮时，举世皆惊，我们这些文学青年都如数家珍啊。现在写作，我还常常会想起《百年孤独》那个经典开头。

马尔克斯两年前去世，我还写了一篇长文纪念他，说他对我的启蒙醍醐灌顶。

英年早逝的智利诗人、小说家罗贝托·波拉尼奥近些年也忽然流行，新一代文艺青年大概都如雷贯耳吧。他的名作《2666》一时传颂，我也是第一时间就买回来了。

我坦白从宽:《跳房子》和《2666》　都一直搁在我的书架上，没有看完。

上文提到的十几位了不起作家，都是讲西班牙语的。

我就不必再提智利大诗人巴勃罗·聂鲁达了，他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是说走就走的文艺女青年居家旅行必备品啊。

我凭记忆加上网络搜索，拼凑出这幅残缺的拉丁美洲文学地图。发现少了一大块：巴西。

巴西的文学创作成就，与其庞大国土不媲美。

难道是因为巴西通行葡萄牙语？小语种写作相对大语种，都天然有劣势。

东欧是一片神奇土地，蜚声国际的大作家如捷克米兰·昆德拉、阿尔巴尼亚卡达莱，都定居在巴黎，精通法语，借助法语传播力，而获得了更大关注。

拉美地区，除巴西之外，其他国家全都是西班牙语系:北边墨西哥，极南端阿根廷，纵贯南北，人口众多，读者众多。

不过，这只是理由之一，巴西毕竟也是人口过亿的大国。

在拉丁美洲文学爆炸时期，魔幻现实主义风行世界，我也买过巴西大作家若泽·亚马拉的长篇小说《加布里埃拉》。也没有读完。写这篇文章时，我在书架上找到了它，已经落满了灰尘，类乎出土文物。

有人解释说，在魔幻现实主义大行其道时，巴西仍然是“现实主义”，很难引起人们的瞩目。

现在最有名的巴西作家是科艾略，其名作《牧羊少年的奇幻旅行》在中国文艺青年里也很流行。但我已经过了追逐流行的年纪，那些看起来很过瘾，很有意思，很有启发，很好玩之类的作品，我都不一定看了。

这里要摆一下我的谱：一个专业文学人士，是不会以阅读来娱乐的。写作和阅读就是他的工作，他的生活。像我刚看完马龙和张继科的乒乓球男单决赛。业余的观众看顶尖高手决赛，觉得并不是那么花哨、那么来回十几个回合有趣过瘾，他们几乎都是一两招就致命，完全无法形成来回拉锯战。一点都不“好看”。从职业运动员来说，他们打球是为了取胜，不全是为了好看———这与业余选手心态完全不一样。

职业写作者和业余写作者，区别也在这里。

一般的好看、有趣这些理由，打动不了职业写作者，他们注意的，毋宁说是专业的技术领域。在写作中，是特殊的观察和语言的运用等。很多东西，不容易简单解释。

巴西，还是谈他们的足球、桑巴舞和世界级超模吧，都是赏心悦目的。

在面对拉丁美洲、非洲这样的地理位置时，我的地理知识完全不够用。我只知道，巴西有亚马逊河，世界最大的河流，最大的热带雨林。我还知道，美国也有亚马逊，但是一个网络购书公司。

奥运会举办之前，在学校聚会时，一位老师很兴奋地说，马上就要飞北京了。她参加的一支太极团队，会到北京集训，之后直接飞往巴西，然后表演国粹。而且，很可能会受到领导人的接见。

我们都恭喜她。她兴奋而又有些担心地说：“听说巴西很乱，会不会很危险？”

我说：“巴西也有上亿人口，他们的生活也很欢乐，完全不必这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