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有瑕疵,但更有掩饰不了的珍贵——它用一部电影的时空召唤出了几代人的心灵通史,让我们共呼吸、同悲欣、执手沉潜。2018年,在中国电影奔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征途上,它不失为一个动人的开场白。
上映12天的《无问西东》无疑是近日被热烈甚至激烈探讨的作品。批评者批评它的傲娇、失调、形式大于内容、实力载不动野心;赞美者赞美它的诚意、无畏、明亮大于晦暗、情怀托起了真心。争执声从未止歇。但当这部电影被放置在中国电影的发展语境中,它值得一声“好”,绝不过分。
其实,在市场里的一路表现,它已自证了生命力。该片上映12天,连续12天上座率第一,目前票房接近五亿元。在业界看来,《无问西东》能在众多新上映的佳片中突围,最重要的,是它以一部电影的时空,召唤出了几代人的心灵通史——让我们共呼吸,同悲欣,执手沉潜。
不少观众在网上留言:“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全场静静地看完最后七分钟,看着正片里一闪而过的学者大师的影像。字幕结束,有人起立鼓掌。掌声献给我们民族的一路艰辛,献给无数前辈用青春铸就的今天。”
有影评人形容它,“如同穿越百年的散文诗,激活了人们内心潜伏的一汪清泉,那泉水汩汩冒出,终会渗透更多人心”。
知道“有一群人曾这样活过”,这有多么重要
一位老师撰文写道:“我希望所有的中国大中学生都看看这部电影。”希望他们知道,曾有一群纯粹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这样活过。
影片中,吴岭澜寻找“对自己的真实”,而吴岭澜们是梁启超笔下“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的中国少年,也是蔡元培所寄语“抱定宗旨,砥砺德行”的天之骄子。沈光耀抛开家训以身许国,而沈光耀们既有汪曾祺笔下“静坐赏雨”的笃定从容,亦是陆蠡窗前“永远向着阳光生长”“永远不屈服于黑暗”的一株常春藤。陈鹏用爱托住王敏佳,而陈鹏们去往罗布泊那头,长成了“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至今热血犹殷红”的中国男儿。
三段前尘往事无不荡气回肠。有人责备,华而不实。导演李芳芳说:“也许你不信,但我只拍自己坚信的。”她“坚信”,所以才能带领观众一起去相信在某些世俗看来是天方夜谭的事:在一个饿殍满地的年代,会有老师每一次跑警报都舍命带着一笼鸽子; 在“华北之大,容不下一张安静书桌”的时候,有人愿抛开世家荣光,甘愿化作蓝天里一缕英魂; 在百废待兴、在祖国边疆,有人宁可把生机留给旁人,只念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救赎自己的爱与风华。因为相信,《无问西东》用散文构建的心灵史,才不会沦为空中楼阁。
还是因为相信,影片里的主人公在行过困顿、无常、生离死别后,依然主张对爱、对真善美的求索,“越过无边黑暗,望向了一个更广阔的时空”。同理,生于当代的张果果才不至沦为可有可无的人物——他是一代代中国青年上承风骨、下传薪火、风雨跋涉后结出的果。导演在这个人物身上植入几许赤诚,好让他在长成一个不动声色的成年人后,依旧遇见了自己宛如孩童的初心。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道:“大多数平凡人没有面对过生死存亡的家国选择,然而在看似平凡的一生中,每个人也要为自己存在的世界奋斗、选择。其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个平凡的人也没有一天是平静和平凡的。”这大抵是张果果戏份不可或缺的道理吧。我们所生活的土地,不会永久属于我们。数千年来,前人已演绎过他们的青春。而今,轮到了我们。塞缪尔说,青春是生命的深泉在涌流,“年岁有加,并非垂老;理想丢弃,方堕暮年”。
用一切电影的造梦机制,摆渡着观众与故事的往来
跨百年截取四个时空,文人风骨、浩然之气,几乎是这部影片的必然选项。而执掌它的80后女导演李芳芳,为影片注入了几分诗意。
譬如音乐——村寨小楼昏暗,容貌尽毁的王敏佳背对观众,指腹抹上雪花膏,一层一层推开,钢琴声不经意落下、蔓延。明明是段煎熬的等待,可柔和而坚定的弦乐衬着琴声,竟将荆棘渐渐抹了去。苏比雷纳的《世界之间》循环往复,重生的姑娘缠上头巾。镜头从枕边银杏叶摇向大漠沙海,音乐也由轻柔的琴声渐次加入管弦、鼓点、人声,一节更比一节磅礴。而画面上,陈鹏们以梦为马,向西迈进,一步更比一步辽阔。去家千里,核弹筑梦,那一刻,音乐与戈壁落日仿佛一同蜿蜒到了时间尽头。至于情绪最饱满的1938年段落,等待“晃晃”的苦难孩子,驾驶“晃晃”的青年飞行员,他们共用的《奇异恩典》背景音,却在童声或交响的迥然演绎下,引观众看见生的希望、死的壮怀。
又譬如电影里的台词——“什么是真实?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和谁在一起,如果有一种从心底里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那就是真实。”“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将这些“即插即用”的道理定义为浓鸡汤,似乎太过容易。但谁又能说,朋友圈里刷了屏的这两句,不是触到了观众柔软的心。
“音乐是电影的量子发动机,它所凝聚与发散的能量难以估算:抚慰情绪,触摸心律,唤起思绪,慰藉灵魂。”这是导演江海洋对电影音乐的理解。
“对艺术作品的阅读、观看与聆听,要求的更多是无知,而非知识。”这是作家布朗肖的观点。
有种情动叫作“莫名”,何需条分缕析地推导,它就如此猝不及防又真切实在地发生了。与其苛责情怀溢出,不如看成,导演调用一切电影的造梦机制,摆渡着观众与故事的往来。
眼下有一部中国电影,它带着少年珍贵的勇气,带着我们共同呵护的记忆,带着红尘滚滚里淬炼的真心,而我们恰好被打动了,这并不丢脸。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2018年,在中国市场接纳包容更多全球电影之时,用任何个体来定义整体,并不合适。但对于《无问西东》,有个更贴切的看法是——在中国电影奔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征途上,它不失为一个动人的开场白。
作者:王彦
制作: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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