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艺坛回忆录（1902-1945）》

丁悚 著 丁夏 编

上海书店出版社2022年1月出版

本书共收录232篇短文，记录的是丁悚先生亲历亲闻的艺坛往事。比如，他写新剧《黑籍冤魂》的故事来源，写周璇与严华的婚姻始末等等，涉及到新闻、电影、戏剧、音乐、美术、摄影等各界的珍闻轶事，是民国艺坛的多角度记录。

>>精彩书摘：

生面别开的金焰、王人美婚礼

大凡艺人的举动，终有些出奇制胜匪夷所思，连一生最重要最庄严的结婚仪节，也有出诸特里特别，生面别开的，有之，自金焰、王人美始。在他们正式结婚的一星期前（当时根本不知他们有结婚的消息透露），忽然接着金焰的来信说：“在这个阳历的大除夕，我们联华同人预备狂欢个通宵，有特别余兴，六时开始聚餐，以后以固定节目次第举行，绝对不邀外客，除你和师母、小丁外，还有龚之方先生而已，务请早临，不胜欢迎，地点霞飞路底第一厂”云云。我们接着了信，当然预备准时参加，好得联华同人，上至经理，下至茶房们，大都相熟，预料一定有很有趣的玩意。打电话一问之方，之方也是不知有他，说我们准时出席吧。不料到了那天，报上登了他俩的结婚启事，方始明白其中原故，我们就买了一只花篮带去。到了联华，厂内各部份，已稍加点缀，在一个搭好了的宫殿式的内景两大间里，设了四席酒筵，一间叫什么厅的，悬挂了许多彩纸，中间壁上搁一收音机，并有英文恭贺新禧字样，另一大间，沿壁搭的四围长条木板，板上放满生的、熟的、甜的、咸的、荤的、素的，千奇百怪的食物，比了一爿吃食店储的货色还要充足，据说全是同人们各出心裁，采办来作为贺仪，预备礼成后，给大家大嚼的。七时入席，所备是正式菜肴，大概是喜酒了，我们也不去管他，开胃畅饮吧。

▲丁悚家藏的金焰和王人美的照片

联华同人，像孙瑜、蔡楚生、聂耳、金焰、吴永刚们，哪个不是视酒如性命，酒杯嫌小，倒在玻璃花插里，倾“插”痛饮，高声歌唱，四座欢呼。金焰醉了，就喜欢爬高，那堂宫殿布景多高，他会爬得上去，急得人家吊人中，布景上面是没有屋顶的，我们正冷得在发抖，给老金这一吓，反吓出一身冷汗。十时左右餐毕，开始余兴，节目是《瞎装驴尾》。集同人于一堂，派一人发令，把人双目用巾扎紧，手执纸剪的驴尾，瞎摸至屋的一端，把驴尾瞎装在绘有一黑驴的纸板上，无论如何终不会合适的。我和内人，因为年龄较大，就派我们第一对出马，以后，一对对地照例行事。那时，黄绍芬和陈燕燕还在私恋时期，当然也算一对。有许多无对象而乱配的，真让人笑痛肚皮。还有驴尾的瞎装，也够发噱。结果，装得不错的，说有奖可得。结果，黄筠贞获得，奖品为纸包一很大的方形物件，须要她站得很高，当场出采的，黄站上一高处，将第一层纸拆了后，内系一唱片纸匣，掀起匣盖，内还包有不少纸张，于是，一层又一层地拆了十几分钟，始得其物，乃花生米一粒。众乃哄堂大笑，还有种种余兴，都很好玩。到十一时五十分钟左右，始复集厅上，举行正式婚礼。由孙瑜主婚，新郎新娘的打扮，还是平常随身穿的青布衣服。聂耳司仪，黎莉莉、胡笳、白虹唱特制的婚礼进行曲，霎时礼成，就开始痛饮大嚼。既没有座位，更没有碗盏杯筷，全用五爪金龙和花插代替，逢着原只熏鸡烤鸭，就用手撕吞食。酒有花雕、茄皮、啤酒，水果有生梨、香蕉、橘子等，应有尽有，吃得皆大欢喜。东西吃光，天也大亮。不过都是满手油腻，无从洗涤。幸我袋内所藏手帕尚在，乃不致于有无处安放的窘态。这样的婚礼，生平只逢着这么一次。

艺术叛徒

刘海粟作画，曾自署艺术叛徒，人家辄目为狂妄夸大，我认为他这个别署，并不过分。他自信力特强，一切不肯人云亦云，生平对于作品，力主创造。惟在初期，他的书画实在谈不到独具一格，魄力确伟大的，世人毁誉，皆置之不顾，我行我素，无论对于洋画国画，一股蛮力，可以在他的画面上观察得到。他事业的成就，也全恃他的一往直前的蛮干。假使要像我这样的个性，实事求是，按部就班的，恐怕一百个也抵不了他一个。所以，我很佩服他的。他是武进人，在排行中为最小，有时他曾自称为武进刘九。长兄昔为滇吏，已早殁。生一子，即刘狮。次兄庸熙，向供职美专，无所建树。姊一，名慕慈，擅恽派花卉，嫁岭南画家周勤豪。海粟本名季芳，脱离师门，遂废用。艺术叛徒云哉，望文生义，或疑破门时所拟，实乃离师门十年后事也。

明月社时代的周璇

周璇于廿九、三十、卅一三天，假金都大戏院，举行个人歌唱会，并有秦鹏章琵琶独奏，严俊担任报告，关宏达讲解歌名故事，由黎锦光指挥，所选歌曲，皆采自她最近所主演的《渔家女》《鸾凤和鸣》《凤凰于飞》三巨片中的插曲，如《渔家女》《疯狂世界》《交换》《不变的心》《真善美》《可爱的早晨》《慈母心》《寻梦曲》《凤凰于飞》等等，都是近来风行一时的流行歌曲。事前我们曾举行过一次小组座谈会，考虑进行事宜，她表示这次的会，自己毫无把握，所以急得要命，尤其是自知歌喉欠亮，一再向我说：“恐怕一定唱不好，因为我的嗓子自己知道还不如李香兰和白虹们的好，我真忧愁呢！”我教她不必示事先忧，这样将会发生嗓音影响的，索性胆子放大些，不要多愁多虑，况且以歌唱经验来说，在今日你也可算得着数一数二的一个了，假使你在登台时也这样的胆小，那时必定要弄出话把戏来的，快不要忧虑吧！但她总惴惴不安，我又问她《凤凰于飞》中插曲，调子动听的，还有好几支，为何不把它选入。她也虑到练习时间的短促，又未灌过唱片，只在摄影片时，连演带唱过几次，现在一时登台歌唱，恐怕要将歌词遗忘，反为不美。

▲丁悚家藏的周璇照片

总之，她这次开歌唱会，实在很虚心，就是对于票价一点，她不愿过巨，人家劝她三千元座只有四排，比较五百元座还是占多数，还有一点，她的歌音不借话筒是不够送远的，所以他们筹备人，事前替她预备了“RCA”最好的话筒应用，以臻完善，使聆歌者字字入耳。于是我又想到从前在明月社时代的她，真够可怜，给人呼来喝去不知当她什么看待，在今日她的艺术虽然还谈不到登峰造极的成就，但是以今比昔，也可算扬眉吐气了。记得她那时见了社里所备的钢琴，当然十分爱好，私底下不时去弹弹弄弄，一次恰给王人美的哥哥人艺看见（人艺脾气很孤僻，擅长手提琴），猛然一脚蹴去，直把她跌得很远的一扇门上弹住，当时严华也在当练习生，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几乎和人艺吵起来，她是含了包眼泪，不声不响地走开了。至于现在的她，却有那么许多歌迷和影迷，竟把她当作天人看待，每个人都以一见其丰采为荣，就是我一方面的男女亲友，也常有人来要我介绍一见，我总是代她婉辞，实在因她身子衰弱，客气朋友，势必周旋应酬，于健康大有影响，所以我不常去麻烦她。在她未婚变以前，还常到舍间来盘桓饮宴，后来她出了名，不得了，有几次她来时，把我家的前后门挤得水泄不通，吓得她从此轻易不来了。后来再加婚变一役，她更表示羞于见人，我常安慰她，一切想得开些，不要太自苦，她答应我待歌唱会开过后，拟图畅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