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9月,八路军山东纵队第4、8支队团以上干部合影
1944年中后,日军在太平洋上节节败退,其内部有一种观点认为盟军可能选择山东地区登陆,对中国大陆进行突然袭击,和中国军队东西夹击,歼灭日军中国派遣军的有生力量。
盟军如果登陆,本来就兵力不足的日军大概很难在山东维持一条完整的防线。怎样应付盟军的攻击,日军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游击战!
在鲁东丘陵利用游击战拖住盟军,直到援军赶到。
可惜,日军中懂得游击战的人太少了,怎么开展游击战呢?鬼子一筹莫展。
对了,八路是游击战的祖宗啊……
实际上,日军这个想法有些超前,盟军直到1945年,才考虑到类似的作战计划。可惜,一直到抗战结束,也没有来得及实施。
但是,山东日军的确按照这个思路开始认真准备。
怎么准备呢?修防御工事是一条,日军在烟台为了修建防御工事,扫清射界,将沿海山上的葡萄藤全部砍光。当时烟台的葡萄十分特别,成熟时最大的如同鸡蛋,且品质特别适合酿酒。这次葡萄浩劫,使烟台葡萄酒从此很长时间有名无实。
话说鬼子让山东八路整惨了,最后忽然思想上冒出了火花——八路整我,我不能用八路的招整美国人吗?这游击战我们头疼,不见得美国人不头疼啊。
事实上,日军这个思路还是挺靠谱的。朝鲜战争中,美军就被志愿军八路式的游击战折腾得晕头转向。
于是,日军决定——为了防御盟军登陆山东,我们要学习游击战,老师呢?就是八路。
要说鬼子够虚心的,在战争中能够迅速认识到对手的优秀之处,并有学习的决心,这一点真值得我们学习。“明治维新”应该说日本人就是这么学出来的,学的把老师都给打了。
但是,向八路学习游击战和明治维新显然不同,不能真找个八路来教吧。一来八路大概不肯教,二来八路狡猾,教着教着把“皇军”带进伏击圈去怎么办?青木所在的独立大队就受命在作战中注意收集八路军的相关刊物、资料文献等物,由师团组织分析,并开始在日军中根据八路军的作战特点进行相应的训练。
要说还是有些效果的。比如,日军总结,进行游击战,最好的战场是山区,要准备放弃城市,撤进山区和盟军周旋。为此,山东日军进行了大当量的山间徒步行军训练。因为华北日军从开战以来一直有对汽车公路依赖的毛病,如果真打游击战,这肯定不行,要学习八路翻山越岭的本事,所谓“土八路瞎胡闹一身虱子两脚泡”,鬼子也学了个七七八八。1944年末,增援文登作战中日军不用汽车,用徒步行军长途奔袭,避开了八路对公路的封锁,已经有了点儿徒弟打师傅的影子。
但是,日军学习八路军的游击战法,总的来说还是失败的。最要命的一点,游击战要求游击队融入到人民之中,如同鱼入大海,鬼子在中国老百姓中鱼入大海?那怎么可能,怕不等入就变成烤鱼了。
这一点,日军59师团师团长藤田在他的中写得很清楚,说明他还是有认识的。
日军的问题在于中国的土地上根本不具备它进行游击战的条件。所以,日本人虽然很会学习,而且很努力的学习,向八路学游击战,却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不过日军进行了很大努力试图来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确实认识到了八路军能够隐入人海无踪影的优点。
为什么前文提到文登呢?因为在描写山东抗日英雄赛时礼的纪实文学《解放文登——伏击战》一文中,有一段八路和日军周旋的过程,正好和青山所写的内容若契若合,只不过没意识到鬼子这样做是在学八路。我认为他们所说的是同一次战斗,因为这种事情实在太巧了。
原文怎样写的呢?
我伏击部队严阵以待,大家都翘首远望,注视着视野尽头的公路,争取头一个发现敌人。
好,来了,几个黑点慢慢转过山脚,走走停停,越走越近。
再仔细一看,大家却泄了气:几个人破衣烂衫,肩背粪篓,手拿铁锨,分明是早起出来拾粪的老乡嘛。
那年代没有化肥这一说。农村都是积有机肥。农民经常大早晨背个粪篓子出来拾粪,在胶东农村很常见。
▲赛时礼
老赛却从这个很常见里看出了不常见:拾粪都是沿着大路拾,来往的骡车、马车、驴车留下的粪蛋沿着公路拣就是了。蹊跷的是这几个人怎么跑到公路两边的田野里去拾粪?农民拾粪从来都是低着头看着马路一路走下去,而这几个人却边走边东张西望。等人再走近点,老赛忽然明白了这几个人哪里不对劲:
头上包着白毛巾!
在陕北、晋中等地,黄土高原上风一刮,弄一头黄土难洗。农民们总是在脑袋上包条白羊肚毛巾。华北平原上是什么情况不清楚,不过看电影《地道战》好像也有白头巾,只是包法和陕北不同。可是在胶东半岛这里,农民在脑袋上裹手巾,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见。
这几个不伦不类的根本就是鬼子的侦察队!
青木所说的,正是这个白毛巾!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几个白毛巾里面,有一个就是青木的老乡,日军二等兵山下户一。文登失守以后,山下随同撤退的鬼子败退到威海,到医院看望过青木。青木在出发增援文登的作战中中了埋伏,全小队人员除了他一个人以外全部阵亡,不过他也挂了点儿彩。山下则得了伤寒。战后两个人都回了日本,这次作战的前后经过,就是山下讲给他的。
青木怎么会写这个战例呢?他是日军战史专家,专攻后勤,《陆军铁帽物语》主要的内容也是讲日军服装、随身装具的优缺点。这里的白毛巾,青木把他归到了日军特殊的被服里面,所以得到了介绍。按照青木的说法,这副打扮出来打仗的山东鬼子,只此一例,后面还有相当长的一个背景故事。
话说山下所在的日军守备队守卫山东某城(根据有关文献,应该是文登县城),也响应号召大学八路准备打美国人——当然,也打八路。其中一条就是为了融入当地,学习八路军组织便衣队,扮装中国人。为此,日军组成了便衣侦察队。山东的八路经常便衣活动,让日军防不胜防,日军对这一点印象很深。
也不是人人都改便衣。中国人和日本人那时候长相差别不大,外观区别不小——中国人普遍瘦而高,日本人普遍矮而壮。动作习惯也大不一样,中国人喜欢往地下蹲,日本人喜欢弯腰鞠躬。便衣队要求很高,个儿太矮的不要、镶金牙的不要、肚子大的不要、脑子傻的不要……反正是一通挑选,山下和其他二十几名聪明伶俐的日军入选。
日本人办事认真是个优点,便衣队弄了两个汉奸当教练,封闭训练,举止神态都要学中国人,特别是便衣队内部不允许说日本话。
俩汉奸都是当地人,一个叫杨建康,一个叫冯德平(都是音译),平时对日军极为恭顺,日本兵都说他们是“皇军的朋友”,教起鬼子来非常用心。不久,日军就认为侦察队可以出动了。
于是,侦察队就出动参加,准备偷袭附近的八路军。
没想到第一仗就被“土八路”给打了埋伏,侦察队轻易被识破,二死一伤。
日军马上彻查原因,检查下来啼笑皆非。
原来,日军为这些便衣队员配的服装都是从城门口当地老百姓那里卡来的,五花八门,穿上活像山东农民,但是,却给每一个日本兵配了一顶统一的瓜皮帽!
于是,出去侦察,八路就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民,拾粪而来,人人头顶一崭新的瓜皮小帽。
捡粪的还买得起瓜皮帽?
如此怪异的一伙人,你要是八路军指挥员看见什么反应?——人妖啊,打!
气急败坏的鬼子下来查——谁的主意?——师团部的命令。
原来,鬼子虽然善于学习,却也有食古不化的一面。日军的条令里面有一条规定——现役军人出军营必须戴帽穿鞋,不可光头赤足,违者送军事法庭。
虽然是便衣队,日军师团部认为他们毕竟还是正规军人,必须遵守条令。
怎么办?当然不能戴着日军的军帽出去了,上头让他们自己解决,作后勤的鬼子脑子一短路,就给每个便衣队买了顶瓜皮帽……
鬼子便衣队长和俩汉奸一商量。汉奸说这瓜皮帽都一样当然不行,另外这也不是乡下人的打扮。鬼子说对,得,瓜皮帽不能戴了。
正在这时,守备队的鬼子奉命派部队出城,打通到威海的交通,为撤退做准备,侦察队又必须出动。
其实,我看过日军在豫湘桂作战中出动的便衣队照片,也不是都戴着帽子(也有戴瓜皮帽的)。可见对军令的理解日军各部队有不同的看法,而山东的日军,显然是比较“严格”的。
按照青木的记述,驻文登的鬼子头儿是一个非常遵守条令的家伙,脑袋像榆木疙瘩,说你不戴瓜皮帽可以,但是脑袋上必须戴点儿东西才行。比如……这鬼子头大概是从山西调来的,说,比如像中国农民那样,围条白毛巾。山西农民头戴白毛巾,可胶东农民从来不是这个打扮啊,他怎么不出去瞧瞧山东农民的打扮?废话,城里瞧得见捡粪的农民吗。城外?我要能随便出城我还用得着便衣队吗?
于是,就出现了《解放文登——伏击战》描述的那怪异一幕。
毛巾,是鬼子便衣队长让汉奸杨建康(音)找来的。他是本地人,很容易弄到了许多中国的毛巾,颜色不太一样,质地也不一样,倒是很适合便衣队用,这样可以避免太统一。
结果是照样被识破。鬼子郁闷啊。
当然,鬼子也想不到,山西农民和山东农民在习惯上有那么大的不同。
正是因为用白毛巾缠头,是这里鬼子独家发明,估计青木和山下所说的战例,大概是同一件事,山下所在的那个城,应该就是文登。
但是事情还没有到结尾。更想不到的是几天以后,便衣队活着回来的鬼子纷纷病倒,高烧吐泻无一幸免。军医检查后说是伤寒。伤寒?!好端端的怎么会闹伤寒?日军便衣队长脑筋一转,就想起那批白毛巾来了。
化验结果,那些白毛巾都带有大量的伤寒菌,显然都是伤寒病人使用过的!
再找“皇军的朋友”汉奸杨建康,早已踪影皆无,连家眷都没了。
火上浇油的日本兵,一怒之下把另一个汉奸冯德平拉出去枪毙。
作者:萨苏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李婷
*摘自山东画报出版社《国破山河在——从日本史料中揭秘中国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