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前后,忆明珠先生(中)、文学评论家黄毓璜(右)与本文作者合影。
■徐兆淮
2017年10月25日清晨,久卧病榻的他驾鹤西去了。作为我的老作者、老邻居、老师友,我虽然获知他住院后,曾连续三次去医院探望,或点头问候,或作短暂交谈,如今他的离世,仍让我长久沉潜于悲痛之中,难以自控。
他就是诗文俱佳的才子、有情有义的文人、年逾九十岁的忆明珠先生。虽然,离世前,他曾立下遗嘱,叮嘱家人不设灵堂,不搞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但我仍会长久地追思他,忆念他老人家。听说,他的家乡青岛文史馆即将要为他举办诗文书画展,我以为,这真是适时之事。
作为《钟山》的老编辑,我自然十分感谢忆老屡次为期刊惠赐佳作,为杂志赢得了读者和文学界更好的声誉。据我记忆,从1984年至1994年十年间,忆老曾连续在《钟山》刊发六篇散文小品,其中首篇《个园话竹》即荣获《钟山》优秀散文奖。
1927年出生于山东莱阳书香世家的忆明珠,本就有着特殊的创作经历。他三十岁时已写诗多年,直到五十多岁时,才开始主要转向散文小品创作。及至六十五岁,他的诗歌和散文创作荣获全国优秀作品奖时,又封笔诗文,主要转向书画创作,且很快就在文艺界赢得了诗文书画俱佳的美誉。
在《钟山》刊发的《个园话竹》,最能体现忆老早期散文的特色。这篇随笔式的写景散文,以诗一般语言,借助于对扬州名园个园景色描述所涉及关于竹的人文典故,表达宣泄的,却全然是作者个人的性灵与情怀。难怪此文刊发后不久,即铭刻于园林之内,吸引了众多游览者的目光。
作为读者和评论爱好者,我更看重的,还是忆老作为诗文书画俱佳的才子型作家的美誉。盖因在我看来,考之当代文学史,真正能荣获此等美誉的才子型作家,实在太少。即说巴(金)老(舍)曹(禺)吧,他们在诗文领域的成就与声誉,自然远非忆老可比,但论及书法和绘画,就很少有人知晓了。至于成长在新社会的工农作家,往往由于在文化艺术修养上的欠缺,或因各种条件所囿,则更难达到诗文书画俱佳的境界。
可喜的是,放眼改革开放以来的文艺界,已可看到不少中青年作家,正在为提高文艺修养改善昔日诗文书画方面的欠缺而努力。于是,我方才始能听到有当代“中国四才子书系”(汪曾祺、忆明珠、冯骥才、贾平凹)和中国名老头之说。而在这四人中,显然,汪老和忆老堪为领军人物。难怪提到文坛才子向来就有“北有汪曾祺,南有忆明珠”之说了。更为可喜的是,近几年,文坛正有更多的青少年作家朝着这个方向积聚力量,扎扎实实地为提高文学修养,创作出更高水平的作品而努力前行。
像忆老这样五十岁前后以诗文出名,七老八十岁之后又以诗文书画俱佳而闻名于世的才子型作家,本足以令人羡慕和向往了。事实上,近几年来,国内已有不少文艺出版社争向忆老约稿,并已出版十多本诗文书画集。可一向淡泊名利,从不跟风趋势、求红争宠的忆老偏偏于2005年出版了一本《不肯红的花》。书中忆老开宗明义地坦露了他创作诗文书画的心态:“江山事业、金钱美女,统统不属于我,我所拥有的,就是眼前的这个‘老’字。除‘老’而外,一无所有,勉强看来,像是属于我的,只有手中这支笔了!”
或许正如忆老所言:“我好不容易老了!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到老了,可该让我翘起尾巴做文了!”观之忆老一生为人经历,诚如其常说之语:“淡泊明志,淡泊如水。像我这样的人,即便肯红,红得起来吗?”忆老实可谓对社会对自己看得十分透彻清醒,难怪只有他这样的长者才会发出“潇洒老一回”的感慨了。
当然,无论如何,迟开的花总比不开为好,迟到的荣誉与认可,总比埋没文坛委屈终身要好得多。忆老一生从来不争名争利,荣辱不惊,清白为人,淡泊为文,实可谓在人世间潇洒走一回了。难怪著名评论家黄毓璜先生生前在忆老书画集《抱叶居小品》序言中写道:“忆明珠现象,不说奇观,也就算得一道异样的风景了。”“以‘雕虫留痕’、‘画边留吟’、‘水墨留趣’,集成《抱叶居小品》,留下的正是那种不拘一格而不绝如缕的生命意绪和世情风味。”
在改革开放的春天里,忆老这朵昔日不能红不肯红的花终于还是红了,而且红得惹人注目,引人深思。作为他的编辑,作为他的读者和评论爱好者,我当为之高兴为之点赞。作为他的邻居,作为他的小辈文友,我仍不免有意犹未尽之憾。如今,在忆老离世之际,倘若我光谈对他为文的评价,避开对他为人的印象,尤其是不谈他是个有情有义、重情守义的文人,我便不免有愧对忆老之憾。
在不肯红和已经红之间,在老来诗文书画俱佳被视为“当代四才子”之时,忆老之家已常有宾客盈门之喜。不管认识的或是陌生的来访者,忆老夫妇尽力满足,待人接物可谓有情有义,热情慷慨。
在我看来,忆老对社会对时代,对人心世情的理解,本是足够清晰明智的,他平时很少议论时政,在单位里也从不与人争执什么,但这一切并不表明他不食人间烟火,更不表明他是一个不辨是非回避矛盾的和事佬,和遇到矛盾绕开去的懦夫。
忆老走了,却给文苑留下了让人难忘的文化遗产,精美的《忆明珠文集》和《小天地庐漫笔》《不肯红的花》,还有《抱叶居小品》及他为文友所写的序言。最后还为仪征文化馆留下了诗文书画作品。
忆老走了,我常站在自家客厅里,凝视墙壁上悬挂的忆老为我题写的匾额,那匾上书法题写的,正是他喜爱的郑板桥的诗句。
忆老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忆老的诗文书画,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我相信,忆老及其诗文书画,也会镌刻在江苏甚至中国当代文学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