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评梅是五四时期知名女作家,因英年早逝,她的手稿、信札等传世极少。前不久,我因写作《石评梅著作版本小考》,遍搜材料,无意中发现一封石评梅的佚信。细观信件内容,查阅相关资料,可以确认,此信既不见于三卷本《石评梅作品集》及前几年出版的《石评梅全集》,也从无研究者提及,是一封石评梅的佚信。
信是石评梅写给徐耀辰的,信封所写为“东城禄米仓甲二六 徐耀辰先生”,标明“西城梅寄”。信内容不长,照录如下:
耀辰先生:
今日下午曾去看你,你不在家,回来便接到你称呼“小姐”的信了。我一直想和你谈谈,就是无暇。我除了星期六日,每天课都是六时完。
蔷薇周年纪念册,大约有八万字,我想很精采的出一本。先生慨允做稿我喜欢极了!曾请岂明先生,他允许了。不过,如先生晤面时再请先生转达我的诚意,一定赐我一篇大作撑撑门面。
小鹿无消息。叶又快红了,庭院又现萧森,还是苏先生作佳邻吗?林师未归。小鹿信来再告夫子吧!“夫子”似乎许久未叫了。
评梅 十月二号
我知道夫子在燕大教日文?
收信人徐耀辰,即徐祖正。
徐祖正,字耀辰,江苏昆山人,现代著名作家,翻译家。在日本留学期间,徐与郭沫若、郁达夫等共同发起成立创造社。1922年回国后,先后任教于北京高师、北京大学等校。1949年后任北大东语系教授,1978年病逝。徐祖正与鲁迅、周作人交情颇深,与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等过从甚密。他曾参与创办和编辑周作人发起的《骆驼》《骆驼草》,并发表了很多作品,包括其代表作——中篇小说《兰生弟的日记》。我最早是读陈子善先生的文章,才知此作甫一问世,郁达夫即撰书评予以高度评价,朱自清则在其《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中设专节介绍,与巴金、老舍、沈从文等的小说相提并论。周作人编《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一集》也选录徐祖正五篇系列散文《山中杂记》。徐祖正的文学成就和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石评梅和徐祖正早有交往。《兰生弟的日记》刊出不久,石评梅即在《语丝》发表《再读〈兰生弟的日记〉》,赞其“使我认识了自己生命力量的无限”,“我是很慕敬作者那枝幽远清淡的笔致,处处都如一股幽谷中流出的清泉一样,那样含蓄,那样幽怨,那样凄凉,那样素淡”。石评梅病逝,徐祖正参加追悼会后,写下《回忆的石评梅女士》,使我们对两人的交往有了更具体的认识。这封石评梅写给徐祖正的信,可与徐文相互印证,且补充提供了更多信息。
据信封邮戳可知,此信写于1927年10月2日。由信中提及“蔷薇周年纪念册”也可推知年份。《蔷薇周年纪念册》即1927年12月28日出版的《蔷薇周年纪念增刊》合订本。《蔷薇》周年纪念文章,先在《世界日报·蔷薇周年纪念增刊》连载,至第二十五期载毕,随即很快出版合订本。《蔷薇》周刊(原名《蔷薇周刊》,自第二期改为《蔷薇》,然时人仍多称为《蔷薇周刊》)创刊于1926年11月16日,为《世界日报》副刊,由石评梅和陆晶清主编。由此信可知,为出《增刊》,石评梅此前特向徐祖正约稿,徐“慨允做稿”。其实,这并非石评梅首次约稿,由她的散文《深夜絮语》可知,半年前徐祖正即为《蔷薇》写过文章,即后来刊出的《忆念刘和珍君》。
徐祖正大部分文章并未结集出版。经多方查阅,我终于找到《蔷薇周年纪念增刊》合订本。徐祖正此次应约所写为《新时代的女性》,为《增刊》首篇。开头即言“蔷薇社记者要我为周刊纪念号作文”,这显然指向他约稿的石评梅。这篇文章主要介绍了日本女作家谢野晶子对女性问题的看法,末尾标注写作时间为11月14日。
之后提及的“岂明先生”,即周作人,岂明为其常用笔名。石评梅也向周作人约了稿,她知道徐与周关系密切,因而希望徐见周时再次提醒并转达诚意,以便能得到周作人的“一篇大作撑撑门面”。周后来确实给了一篇力作,即发表于12月1日《世界周报·蔷薇周年纪念增刊》(止庵《周作人传》等把“增刊”误作“周刊”)的《北沟沿通信》,署名“岂明”,后来被周作人收入《谈虎集》。此文写于11月6日,以书信形式集中阐述了对女性问题的见解,收信人应该就是石评梅。文章开头说“一个月前你写信给我,说蔷薇社周年纪念要出特刊,叫我做一篇文章”,“一个月前”是10月初,正与石评梅向徐祖正谈及此事的时间相符。
石评梅本人也为《增刊》贡献了《匹马嘶风录》,后来成为其小说代表作之一。按石评梅设想,《增刊》“大约有八万字”,但据她后来为《增刊》合订本所写的《编辑余谈》,实际情况是“十五万余言”。石评梅感慨:“时局混乱,战氛迷漫中,这十五万余言的巨册,居然能够和读者见面,自然是我觉得很骄傲而意外欣慰的事!”
“小鹿”是与石评梅合编《蔷薇》的挚友陆晶清。由《回忆的石评梅女士》可知,陆原为徐祖正在女师大的学生,石评梅最早便是通过陆晶清认识徐祖正的。石评梅多次到禄米仓26号拜访徐祖正,多与陆晶清一起。1927年3月,陆晶清在石评梅鼓励帮助下,南下投奔何香凝参加国民党妇女部工作。近期未有消息,因而石评梅在信里特意提及。
“苏先生”,为徐祖正好友、同为苦雨斋座上宾的苏民生。《回忆的石评梅女士》中提及“与我同居的S先生”,显与此处的“佳邻”苏先生为同一人。S先生与徐祖正是同学,与陆晶清是同乡。查苏民生与徐祖正生平,两人均于1913年入东京高师学习,确为同学,且同为云南白族。由此可确认,“苏先生”正是苏民生。而且,石评梅在信中的询问,正与徐祖正文中描述一致:“对于我旧同学的S君,嗣后虽少过往也常在信端不忘记转为致意。”
“林师”是长期担任北师大教授及师大附中主任的林砺儒,为徐祖正的留日同学。林曾在女师大兼课,本是石评梅的老师。石评梅到师大附中任教一年后,因教员宿舍取消,长期客居于林砺儒家。据相关材料,当时奉系军阀主政北京,局势紧张,林砺儒很可能是借暑假探亲一直未归,以求避祸。考虑到当年8月,奉系军阀合并北师大等校为京师大学校,林7月到次年5月未再担任附中主任,这一可能性极大。
《石评梅作品集》收有石评梅致陆晶清、焦菊隐等友人的信,但并无她写给师长的信。这封写给徐祖正的信,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封石评梅写给师长的信。由此,我们不仅得以读到尘封整整九十年的石评梅佚信,从中还可对石评梅进行更全面深入的了解。她对师长的尊敬,对事业的热忱,她为《蔷薇》向名家约稿、费心奔走的细节等,都在信中鲜活呈现。石评梅是优秀尽责的教师,“每天课都是六时完”,非常辛苦劳碌。但她不仅把本职工作做好,还把刊物编得有声有色,同时写下大量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