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的爱》
【美】比利·柯林斯 著
唐小兵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漫无目的的爱》收录美国桂冠诗人柯林斯本世纪前十余年的佳作及51首新作。柯林斯写生和死、情和爱、永恒和变故、孤独和老年,每一页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独特的声音,将平实的语言与充满想象力的惊喜融合,让我们看见他是如何丰富了当代诗歌的画面,并极大地扩展了诗歌的读者群。这部诗集触及爱情、失落、欢乐和诗歌本身等主题,是阅读这位“内心丰富、幽默又优雅的诗人”的最佳选择。
>>内文选读:
译者序(节选)
生和死,情和爱,永恒和变故,孤独和老年,这些都是柯林斯反复书写的内容。诗中不断出现的“我”,跟现实生活中的柯林斯——英语系教授,有幽默感的诗人,由中年进入老年的男人,爱尔兰裔,过着安稳舒适的中产阶级文化人的生活——可以说是高度重叠,难分难解,而不是诗人精心营造出来的另一个角色或自我,给自己戴上的一副面具。这个“我” 谦和而不做作,谈吐机智幽默而又不乏深刻和犀利,面带善意的微笑,很少露出愁容或愤怒,当然也有含了讶异和无可奈何的苦笑,有时甚至是淘气的神色。他让我们跟他一起读诗写诗,回忆往事,沿湖边散步,去欧洲旅行,飞往各地朗读,或者是去墓地溜达。仿佛是在不经意间,他会让我们看到一些尴尬和荒谬,自己和别人的脆弱,也让我们看到可以怎样跟死亡或者孤独开个玩笑。他富于机智的幽默其实是个声东击西的幌子, 一位书评者这样总结说,诗人的内心世界其实要幽暗得多,“而当他用这些幽暗景象的坚硬棱角给你一击的时候,你会觉得天旋地转”。活着当然很好,柯林斯自己也说,但一切都会终结,因此每一页诗上都有死神的影子。
也就是说,柯林斯所写的,大多是身边平凡琐碎的日常经验,偶尔有的对历史或未知世界的想象,也是基于当代的日常生活。更进一步说,柯林斯写的是中年人的诗,是在人生有了一定的积累沉淀之后的感悟,但他并没有一个“而今识尽愁滋味” 的包袱,也没有来个欲语还休。恰恰相反,他依然兴致勃勃,宽容而谐趣,对世界充满好奇,甚至惊叹。例如,他会这样观照一位在中餐馆里独自用餐的老人:
我很庆幸那时拒绝了这个诱惑,
如果年轻时确实有种诱惑
去写一首诗,关于一个老人
独自在中餐馆靠墙角的桌子用餐。
我会把整个事情都搞错
以为这个老家伙举目无亲
只能靠一本书来作伴。
他很可能会从钱包里掏现金买单。
真庆幸我等了这几十年
才来记下今天下午张家馆里的
酸辣汤有多么酸辣
霜花玻璃杯里的中国啤酒有多么冰凉。
……
既然去神秘化意味着让诗歌成为日常生活的延伸而不是变异,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柯林斯要求自己的诗好读易懂,平易近人,像朋友间的聊天谈话,而不必费尽心思去揣摩。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他是义无反顾地背离和超越了现代主义诗歌的信念。美国二十世纪现代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和发言人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879-1955)就说过,更高层次的诗应该有一个令人敬仰的复杂维度 ,从而“使可见的事物不太容易看到”。他对诗人的要求是,“我们用从地面升起的音节 / 说出自己,在我们平常不说的言辞中升起。”
而按照柯林斯的说法,一首诗应该避免一上来便对读者提出太多的要求,把门槛设得很高,而是应该布下一个能够让普通读者顺利进入的场景。随着诗的展开,层次变得复杂,对读者的要求逐渐加大,最初的轻松才转向更深入的话题。他的诗不追求字句层面的压缩或不连贯,而是形成相对从容的叙述,因此一首诗常常就是一个小的故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柯林斯对形式不敏感或者没有兴趣。实际上他也可以写那种挑战读者阅读习惯的诗,也在诗的形式上不断变化翻新,还会把一些经典形式推到极致,比如这本诗集里的一首十四行诗。
可以想象,并非每个读者都会对此买账,尤其是那些接受了现代主义诗学的洗礼、推崇纯文学和观念艺术的读者。因此有些评论家就觉得柯林斯的诗有时太唠叨松散,机智有余,力度不够,有一种“大伯式的可爱”;甚至在一些写诗人的圈子里,写出一首“柯林斯式的诗” 简直就是犯了大忌,无异于失败。对此有读者揶揄说,肯定有某个“深感关切的严肃诗歌读者委员会” 已经判定柯林斯并非天才。
从2013年到这个中译本跟读者见面,是弹指一挥间的十年,但也是美国和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巨变的十年。在这个节点出版中译本,纯属巧合,并没有为了赶一个特定日期以示隆重的意思。
一年多前我决定翻译这本诗集,主要是因为觉得柯林斯读起来有趣,自成一体,加之又没有人系统地译介过他的诗。翻译过程中,偶尔也有恍若隔世之感,觉得柯林斯生活在一个更悠久,也更淡定的美国,还没有像如今这样乱象四起,戾气甚嚣尘上。但更多的时候,他的诗让我想起一些熟悉的美国风景,看到一些有趣的美国朋友,他们都喜欢、也善于在聚餐或派对时,把自己的见闻和经历讲成好玩的小故事或是冷笑话,逗大家一乐。这些朋友可以说都是段子高手,但他们宁可重复自己拿手的故事,也不会压低了嗓门去谈什么时政秘闻,更不会耸人听闻地议论别人怎么有钱。有了他们,一场聚会才不沉闷,才有生气。他们不一定都读柯林斯,但从他们那里却可以看到为什么柯林斯会如此受欢迎。
柯林斯正是这样一位朋友。他来到我们中间,一副很随和的教授模样,戴着老花镜,脸上是开朗温和的微笑。他音调不高但绘声绘色地说起早上去咖啡馆,服务员如何把一杯咖啡打翻在他身上,让大家惊骇不已,可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又觉得滑稽。然后,在另一个场合,他还是那一身装束,语气平和地朗读他的诗,说诗歌可以这样写,可以这样读,可以这样让你浮想联翩。
……
我说的是一旦我停止写作并放下这支笔,
我们将听到的声音。
我曾听到有人将其比作
麦地里的蟋蟀发出的声音
或者,更轻一点,只是风
吹过麦地吹动我们永远看不见的事物。
作者:唐小兵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