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来自宝岛台湾的国光剧团日前在上海大剧院上演《天上人间 李后主》和《十八罗汉图》两部新创作品。近年,国光剧团凭借自己独特的美学风格,在业界与观众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日前举办的专家研讨会上,两岸专家学者认为,两部作品写意不失精致的舞台风格、剧情中细腻的情感表达与贯穿始终的文人气质,是剧团多年来坚守自身发展路线沉淀而来,其美学风格也令这些作品成为当下戏曲舞台独树一帜的存在。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的这阙《浪淘沙》可谓家喻户晓,其中寄予的不只是江山易主、被掳幽居的苦闷失落,更有对故国旧所的无限思念与眷恋。李煜的诗词正是有着这样一份情感,才能跨越君王百姓的身份,成为超越时空触动普通人的名篇。所以国光剧团创作的《天上人间 李后主》此次也并未把过多笔墨放在展现李煜“亡国之君”的身份之上,而是将其作为文学家,呈现其诗词成就对于身边人、后世人的深远影响。
剧中特别设置了一位倾尽家财亲近南唐遗风,收集李后主与大周后生活器物与诗词作品的妇人“月娘”。她弹奏大周后烧槽琵琶之时,不仅勾出了凝结大周后血泪成仙的断弦“曹仙人”,也让寓居遗物薰香玉炉的李煜亡魂再度被唤醒。由此二人上天入地,将李煜生前与大小周后情感纠葛的故事,与死后灵魂与赵匡胤、大小周后发生的种种交织在一起,带给观者全新的体验。而李煜《虞美人》《浪淘沙》《玉楼春》《菩萨蛮》《相见欢》《破阵子》等被反复吟咏的歌词,更成为串联起剧情的唱词,推动着剧中情感的波澜,也荡涤着观者的心灵。
“既传统又现代”这是著名剧作家、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罗怀臻对于国光剧团创作的评价。在他看来这就考验创作者、表演者对传统提纯的能力,将其化为自己的东西表达出来。他说:“无论多么深厚的传统,都要转化为当代艺术来打动当代人,这不仅仅是以精湛技艺刺激当代人的感官,更主要是打动当代人的心灵。而做到了这一点的戏剧,是能够超越地域与时空的。”
确实,在《天上人间李后主》中,其上天入地、跨越生死的情感故事,让人联想到洪昇《长生殿》里的李杨爱情——这是传统。而其以后人“月娘”的视角解读李煜诗词,也映照了当代人品读这位文学家的心境——这是现代。
天水碧、烧槽琵琶、薰香玉炉、霓裳羽衣曲谱这些雅物借有史实传奇可依,又在剧中给予恰如其分的安置,令其成为推动剧情的重要元素——如此“酒瓶新酒”是为传统;而当“月娘”选择在远走避祸时,放弃与亡夫终其一生收集的“身外之物”,独留一本李后主词集,进而问出,缘何只有对大周后的悼亡,而无对小周后的爱恋——有此疑问是为现代。
如果说《天上人间李后主》尚通过闪回重述我们熟稔的历史故事,那么《十八罗汉图》单从剧名完全无法获悉其故事做展现的具体内容。
故事从古画拍卖会开始,从看似充满利益交换、虚与委蛇的场面,逐一抽丝剥茧出价值连城画作背后的真情无价。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的《元人应真像》成为该剧的灵感之一。作者残笔居士作古,留待古画由后人辨别真伪,由此牵出修复者、仿画者、卖画者、买画者、鉴定者各自一连串的故事。让真与假、男与女、尘世与清庵、市场利益与艺术本质,这一对对概念彼此对照又相互关联。在江苏省昆剧院一级编剧张弘看来,编剧王安祈将“笔戳到最幽密之处”,比如在山上清修的紫灵岩上,女尼与自己救起的男孩构成一组关系。二人在修复古画的过程中暧昧情愫渐生,为不扰清修二人“同在一室,互不相见”。而在山下世俗的凝碧轩,画廊主人日进斗金,却不敢与少妻坦诚相对。这在张弘看来一方面借由古画修复,也修复着自己的人性,而各自的身份境遇同时又在束缚禁锢各自的人性。这种戏剧的对照给观众留下无限解读的空间与意蕴。
青年编剧罗周同样曾写就《春江花月夜》这样由诗词敷衍出的大戏,因而对于对岸前辈的创作更有共鸣。她很有代入感地细细梳理着《天上人间 李后主》中李煜的心路历程与情感轨迹,感慨作为当代戏曲创作者,她认为最大的动力与快乐来自于不断探索中国戏曲无穷的可能性。她说:“每一个时代的人,站在不同的历史节点上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用我们的灵魂与这个世界进行对话,选择自己的艺术方式。也只有这样,中国戏曲的传承才是活态的,才会不断生发出新的奇妙变化。”
正如罗怀臻所感慨的那样,国光的作品表面上是充盈舞台的“文人气息”,更深层次的是以此完成一种个性化的生命解读。“国光的戏剧氛围很安静,我们很少为演员的技艺而喝彩,演员很少以跟头、水袖、声腔来刺激观众鼓掌。在这里,观众为一种情境鼓掌,为一种感觉鼓掌。”这或许就是国光人在探索传统戏曲在当代发展中,给出的一种可能路径。
作者:黄启哲
编辑:黄启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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