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国内的家长得了一种慢性传染病,一种名叫奥数的高烧。殊不知,奥数在美国,发烧程度不亚于中国,从近年来的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可见端倪。今年的国际奥数竞赛,中国队总分排名第三,紧追冠军美国队、亚军韩国队。这已是美国队连续第二次夺得冠军。
“在美国,每过一两个月,波士顿会涌入全美乃至全世界来参加数学比赛的学生队伍,哈佛、麻省理工会举办各种数学赛。”聊起“奥数”,冯承德有说不完的话。在中国教了26年数学,在美国教了27年数学,冯承德对“奥数”感情很深。他的妻子徐云华、儿子冯祖鸣也都是中学数学老师。
冯祖鸣在数学教育圈也算传奇:14岁进入北大少年班,18岁考入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数学专业硕博连读,博士毕业后,他选择到一所中学教书,至今已教了近20年,他的学生包括马克·扎克伯格。日前,扎克伯格夫妇在网上发视频谈到对各自影响极深的老师,扎克伯格唯一提到的老师就是冯祖鸣,“冯老师的数学社如同游戏般的教学,改变了我对人生的很多看法”。
冯祖鸣还有一个更为响当当的名头——自2003年起担任美国奥数国家队总教练,此后,美国队的成绩基本保持在前5名。2014年,罗博深接棒总教练,他是冯祖鸣的学生。
这个数学之家到底如何看待奥数? 奥数是疯狂的游戏,还是拔尖孩子们的天堂? 中美数学教育的差异在哪里?近日回到家乡上海的冯承德与记者聊起“奥数在美国”。
“孩子在前面做题,家长在后面做题”
上世纪80年代,冯承德在天津办数学学校,南开大学的陈省身来看过几次,“我也弄不懂,中国人数学为什么这么好。”陈省身这话,冯承德在到美国多年后,依然深以为是。
冯承德和妻子徐云华1964年均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并被一同分配至天津当中学数学老师。上世纪80年代,受教育部门委托,冯承德开始参与兴办天津数学学校。
“每周末上课,从全市挑选数学好苗子。”冯承德说,这个课外学校不完全是为了数学竞赛,更多是为了让对数学学有余力的小朋友有更多学习的机会。
这是国内奥数训练的初始年代,与如今训练收归国家队和大学不同,当时的训练归在地方,冯承德因此得以在10多年的办学中,带出2个国际奥数金牌学生,他颇为自豪。
也是这个时期,冯承德接待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朱利安·斯坦利。1979年,斯坦利在霍普金斯大学创建早慧少年中心,这是全美历史最悠久的天才教育研究机构之一,校友包括扎克伯格、谢尔盖·布林、LadyGaga等。这个早慧少年发现与培养计划初筛采用的是SAT数学卷、文学卷。在斯坦利看来,如果13岁以下的孩子能在这套美国大学入学考卷中取得700分以上 (单项满分800) 的成绩,就属于早慧。
1986年,冯承德要来了SAT数学卷,译成中文给天津的初一学生做。结果,一个班级测出了30多个早慧少年。斯坦利惊呆了,回到美国就给总统写信,“20年后,如果我们再没改进,中国对手要把我们打败了。”这是第一次,冯承德意识到中国孩子在数学上有天赋。
冯承德在天津办数学学校,南开大学的陈省身来看过几次,“我也弄不懂,中国人数学为什么这么好。”陈省身这话,冯承德到美国多年后,依然觉得很以为是。
“美国人数学竞赛很多,华人家庭的参与氛围尤其浓郁。”冯承德难忘比赛时的一些画面,500-1000人的场子,孩子们在前面做题,家长们在后面也在做题,真是激动人心的场面。到最后一轮,题目刚打出来,家长还没看懂,小孩已经报出答案了。
冯承德说不清,到底是华人家庭的参与热情、亚洲教育的特别方式,还是华人乃至亚裔的独特基因,让中国、印度、韩国等亚裔孩子在数学上有着天然优势,平均实力很强。
随着教学深入,他对中式与美式数学教育的差异,感受也更为明显。
在天津教了26年数学后,1990年,冯承德和妻子赴美,在奥克拉荷马州科学与数学中学担任数学教师。这是专为自然科学和数学方面的优秀生举办的学校,学制两年,只有11和12年级。在这所学校,单变量微积分是必修课,70%的学生选修多变量微积分、线性代数,喜欢数学和物理的学生会选修常微分方程和偏微分方程。这里的老师还会教拓扑学。
“有能力的学生可尽力选读更高阶的课。”这点体现在该校的所有课程。物理课一直教到量子物理、薛定愕方程、微分方程,生物课会涉及遗传学、分子生物、克隆、基因测序。
“美国人是基本上把知识弄清楚了就向前看、往前跑,直到学科最前沿。这会有问题,比如美国高中生基础不扎实,一批人冲上去,个别人成功了,但我们看国际竞争,最后总是决胜于少数顶级人才。中国的数学教得深入,学生平均水平很高,钻得深,但知识面不广。”冯承德说,两种教育理念各有利弊。
令人发指的“Math55”
在美国,奥数乃至更高阶的顶级数学领域,绝不是华裔家庭的独舞。真正高难度的数学课程,顶尖美国孩子的兴趣、热情和表现令人印象深刻。
美国不少华人数学老师跟冯承德有类似感受——总体感觉数学还是中国人强,但白种人数学要强起来,不容小觑。
在美国,奥数乃至更高阶的顶级数学竞赛,绝不是华裔家庭的独舞。
全美有名的中学数学联赛叫AMC,分为10年级和12年级两个级别,一般每年联赛的人数在20万人。联赛后约1万名学生可以晋级到美国数学邀请赛 (AIME),这之中约500人可以闯入美国初级奥数竞赛 (USAJMO),然后从中筛出约60人进入集训营。再经过几轮奥数专业考试和美国奥数竞赛 (USAMO),最后选出6人参加国际奥数比赛。
冯祖鸣此前就是美国奥数国家队的总教练。中国队是国际奥数竞赛冠军的有力争夺者,但冯祖鸣“重点培养第六名”的策略经10多年的实践见了成效。他注意到中国队稳定的胜利很大程度得益于团队里本该相对较弱的第五个人和第六个人的稳定支撑,于是他开始注重培养美国第二梯队的学生,“把后面的板凳做强”。
近10年,美国奥数夏令营遍地开花,亚裔家庭参与度最高,有人就说,美国队夺冠是亚裔孩子的功劳,美国孩子的数学其实很糟。在冯承德看来,这里存在误区,“美国孩子的数学并不差,真正高难度的数学课里,美国孩子很多,对数学有着浓厚的兴趣。”
比如Math55课程。这是哈佛大学针对一年级本科生开的课,号称“全美最难数学课”,在国际奥数界也很有名。在1970级的哈佛班,75名选修的学生里仅20人成功修完,1976级的通过率同样惨淡:70人选修,20人修完,只有10人表示有些理解这门课。
经历过这门地狱课程磨练的学生,不少后来成为哈佛、普林斯顿的数学、物理、经济学教授,这门课上还走出“数学界诺奖”的菲尔茨奖获得者。比尔·盖茨在大一时上过这门课,是否通过,不得而知。
全美大学生还有一个“普特曼”(Putman) 数学竞赛,麻省理工团队、哈佛团队都是冠军的有力竞争者。冯承德笑言,麻省理工的数学“牛娃”被兄弟学校嘲笑为“垃圾”,因为麻省理工选才标准“任性”,可以只要中学数学成绩好,SAT总分惨淡没关系,这是我们常说的“偏才”。也因此,麻省理工的理工科越来越强。
美国校园文化中“小三子”地位
即便美国学数学的孩子越来越多,但是大多数校园里数学却仍然不敌体育,仍是非主流文化。
乍看之下,数学乃至奥数比赛,在全美上下掀起全民风潮,但冯承德强调,在美国的校园尤其是中学校园文化中,数学并非主流文化。
“在美国,所有学校第一重视的还是体育,体育教练也最吃香。”冯承德谈到,冯祖鸣所在的菲利普斯埃克塞特 (PhillipsExeterAcademy) 私立寄宿高中,所有老师不管教的是什么学科,课余时间都要带一支学校体育队,带不了校队,至少要带一支准校队,实在没有教练的水平就当司机,周末开车送孩子去训练。
在美国,周末往往就是比赛日,学校有好几个冰球队不稀奇,有好几块正式足球比赛场地也很常见。也难怪,数学老师冯祖鸣在菲利普斯埃克塞特还是女子足球队兼职教练。
冯承德说,第二风靡的校园文化是艺术。组建一个乐队,绝对能成为校园明星。
排在第三的文化才是学科类。主流的有辩论社、计算机社、机器人社。菲利普斯埃克塞特算是美国高中学校的特殊所在,这个距离波士顿大约1.5小时车程的学校特别注重学科建设,被称为“奥数冠军的摇篮”。数学社是这里的风云小组,马克·扎克伯格当年也是数学社的核心成员。
在冯祖鸣的指导下,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出现了一批震惊美国数学界的传奇人物。比如,2008年好莱坞电影《决胜21点》 里“赌圣”的原型马恺文 (JeffMa),他在埃克塞特学院毕业后考入麻省理工,成为学校“21点小组”成员,依靠强大的计量分析神算能力,他和同伴前往拉斯维加斯,一晚上赢走90多万美元,被各大赌场列入黑名单。
2007年考入哈佛的华裔女孩龚逸然 (SherryGong),在埃克塞特读高中时参加过5次奥数比赛,获得1金2银的成绩。在哈佛,她选修了MATH55,所有的作业、测试、考试均得满分,震惊哈佛。
“如今在美国,学数学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因为数学的出路好,应用多,美国90%的人学数学也是为了今后谋生,卖保险、去华尔街。我们相信每个民族都有各自的天赋,我和祖鸣坚持数学是无国界的,只希望孩子们能真正享受数学、喜欢数学。”冯承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