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 晴。鲁迅晚年写过一系列怀旧文字,包括回忆老师章太炎、友人刘半农、后学柔石等,韦素园也为其中之一。韦素园(1902—1932)“宏才远志,厄于短年”,鲁迅极为痛惜,不仅为之撰《韦素园墓记》,还写下《忆韦素园君》以为纪念。
1925年秋,鲁迅与韦素园、台静农、曹靖华、李霁野等来自安徽霍丘的文学青年共组未名社,出版文学杂志《莽原》《未名》和《未名丛刊》等,鲁迅还把首本杂文集《坟》和散文集《朝花夕拾》 交给主要由韦素园负责的未名社出版部出版,以表示对未名社的支持。翻翻1926年间的鲁迅日记,就会发现大量鲁迅与韦素园通信的记载,现存鲁迅致韦素园信就有26通之多。韦素园实际上是《坟》《朝花夕拾》的责任编辑,他为人沉稳,办事认真,深得鲁迅赏识。
韦素园在文学上也有所追求。俄国大文豪果戈理刻画沙俄九品文官悲惨而又可笑命运的中篇《外套》是他的翻译处女作,1926年9月由北京未名社出版部初版,列为“未名丛刊”第7种。从鲁迅1926年7月13日致韦素园信可知,鲁迅审阅了《外套》译稿,他还为之撰写出版广告:
俄国果戈理作,韦素园译。这是一篇极有名的讽刺小说,然而诙谐中藏着隐痛,冷语里仍见同情;惜别种译本每有删去之处,今从原文译出,最为完全。卷头有详细的序文及作者画像。
已知《外套》最早的中译出自叶劲风之手,收入1921年10月上海公民书局初版 《俄罗斯短篇杰作集》(上)。鲁迅批评的“有删去之处”的译本是否指叶译?在韦素园之前还有无别的《外套》译本? 有待进一步查考,但鲁迅肯定韦素园所译“从原文译出,最为完全”,却是确切无误的。这当然与鲁迅自己也十分喜欢果戈理有关。
在《忆韦素园君》中,鲁迅特别提到了《外套》。而且一提再提:
我到广州,是第二年——一九二七年的秋初……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一本书,是布面装订的素园翻译的《外套》。我一看明白,就打了一个寒噤:这明明是他送给我的一个纪念品,莫非他已经自觉了生命的期限了么? ……
一九三二年八月一日晨五时半,素园终于病殁在北平同仁医院里了,一切计画,一切希望,也同归于尽。……我只能将一本《外套》当作唯一的纪念,永远放在自己身边。
这两段文字写得极为沉痛,不能不令人动容。其实,在现存鲁迅藏书中,有三本《外套》。一本即蓝色布面,书名烫金的《外套》,系1929年4月再版特装本,在此书前环衬左上角有如下题字:
鲁迅先生惠存:
素园敬赠,嘱霁野代题字
二九年七月十二日对这本特装本,鲁迅日记有明确记载,1929年8月3日日记云:“收未名社所寄《四十一》共五本。又精装《外套》一本,是韦素园寄赠者。”两年半之后,鲁迅又在前环衬右下角用毛笔题词:
此素园病重时特装相赠者,岂自以为将去世耶,悲夫! 越二年余,发箧见此,追忆之。三十二年四月三十日,迅。
落款还钤有“鲁迅”阳文名印,郑重其事。鲁迅在他人赠书上再题词,目前所知仅此一次。又过了两年两个月,鲁迅写下《忆韦素园君》,题词中的意思在上引第一段中几乎重复一遍,足见他对韦素园早逝之悲痛。而另两本《外套》中,一本即初版本,前环衬也有作者题字:
鲁迅先生:
素园于北京
十五年九月二十八日。鲁迅何时收到这本《外套》,日记中并无明确记载。但鲁迅1926年10月7日致韦素园信中说:“承给我 《外套》三本,谢谢”,10月6日日记中又有“下午收北新书局所寄书籍四包,又未名社者一包”,可以确定他是1926年10月6日收到韦素园寄赠刚刚出版的三本初版《外套》。那么,《忆韦素园君》中把收到《外套》初版本和再版本的时间混为一谈了,或许鲁迅为了修辞需要这么写。当然,这并不妨碍我们对这篇感人至深的纪念文字的理解。
日前有幸得到《外套》再版本,始知此书初版再版均为毛边本,都印了1500册,封面则由画家司徒乔设计。此书最后一页还钤有带花饰的椭圆形蓝印:“北平马神庙景山东街未名社出版部”。于是就把鲁迅与韦素园围绕 《外套》的情谊作了一番考索,写下这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