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搬家前三个星期,院猫黑花突然失踪,之后我回老小区多次,也没有找到过它,估计它已经离世,它是它家族中活得最长的一个,六岁零六个月。
凡在我家院子里待过的猫咪离世,我都能埋葬它们,唯黑花一家例外,它的妈妈、哥哥、姐姐在它之前,都是突然失踪的,让你没个伤心处。我总觉得这一家是精灵一族,它们有自己的智能自己的逻辑,它们完成世间任务后,便隐身跨界归去了。
黑花是只身材短圆的黑狸花猫,额头天生一个清晰的M形斑纹,天生眼线,砖红鼻头,四肢是常见的黑色条纹,背部却排列成一团团不规则的斑块,像黑色的玫瑰花瓣。难怪黑狸花被国际相关组织评定为中国的纯种猫,它是它家中长得最俏的。
黑花一个月大时,和母亲共时失踪,一周后人们发现了它母亲的尸体,而它的左脚踝莫名地折断畸形了。走路的时候,它的脚掌会折起来,垫在脚踝下,一瘸一瘸的走,跑动的时候,就是真正的三脚猫,左脚悬空缩着,三只脚跳跃般的奔跑,身子幅度很大地摇晃着。黑花由此变得自卑,不管站着还是坐着,总把那只残疾的脚踝藏在腹下,好像羞于公开。
黑花亲近我的方式与其它猫不同,其它猫一清早在我家阳台各种叫,它无声,却斜跳起来,腾空撞向玻璃门,这团肉球总能把塑钢门撞得咣当响,我都担心这扇质量不甚好的门被它撞飞。它还经常趁我不备,突然从近处腾空而起,它的弹跳力真好,总能命中我的大腿。
它的登高运动一点也不亚于同伴,在爬树上,它敢与本事最大的院猫白鸟抗衡,它最喜欢我家的石榴树,每天都要上去辗转腾挪几番,它将残脚掌翻过来,用脚背抵着树枝,以此平衡另三只脚,它在细树杈上颤悠悠地走,它比所有的猫都爬得远。
黑花精灵古怪,还创造过掉到河里踩水十小时等待救助的奇迹。
总以为黑花只能梦中见了。偏偏做梦也没想到,三年后的这个夏天,我竟然在北印度见着了它,但它已非它。在这之前我还奇怪呢,到印度二十天了,只看到满大街的牛、狗以及猴子,就没见过一只猫的踪影。终于在莲花生大师曾经修行的山洞前,看到了一只躺在塑料篮子里晒太阳的黑狸花猫。当时我也说不清什么原因,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好在因缘际会,后来有事再度去到莲花湖,当地宾馆爆满被人介绍到山上某个旅店,终于又一次与它相见了,我叫它黑花,它轻声地应着,和前一世的声音一样轻柔。
我问山洞前小殿里的女尼,这只猫是不是三岁了,她们说不知道,它是突然出现的,不知道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住在哪里,只知道它喜欢这里,三天两头出现,她们偶尔喂它素食。
我跟着它转到山崖旁,问它,黑花,你住在哪里? 带我去看。它像听懂了似的,突然跳上一堆高高的柴禾,柴禾紧挨着一间山石垒起的小屋,小屋很简陋,屋顶与梁之间有很大的空隙,它就从这个空隙钻了进去,动作还是这样轻灵! 我推开木门,光线有些暗,只见里面堆满了杂物,有柴禾,有扫帚等工具,还有一只空纸箱。我闻到了熟悉的猫气味。我一下明白了,它就住在这里。
相见还是要别离,就像生死总会来到一样,我不能为它再做什么,除了留下身上仅有的三百卢比给殿堂的女尼,拜托如果猫生病可买些药外,只能脱下身上的薄外套,铺在纸箱子里给它取暖,山上冷。
走前那一晚,在旅馆阳台上望过去,整座山沉浸在夜色中,黑黝黝的,只有那个依山洞而建的小殿堂一片光明,那是人们日日夜夜点的大酥油灯,几百盏一起亮着,像这片山岭的心脏,鲜活的律动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到一只猫的踪影,但我知道“黑花”就在那里,那里很清静,很清贫,也很寂寥,但是,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它了……
再见了,亲爱的黑花,一切因缘生,祈愿下次我们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