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8点的崇礼云顶滑雪公园，冷得让人有些窒息。自由式滑雪男子空中技巧决赛第三轮，赛时气温已经跌破-20℃。

与其称为决赛第三轮，莫如说是真正的“大决赛”。十二位入围决赛的选手，通过第一、第二轮的两轮筛选，已经淘汰了一半人。只剩下最后六位选手为奖牌而战，一跳定胜负。

六人上报的动作，清一色的“Back Double Full-Full-Double Full”，系数达5.0的当今世界第一难度，至今在大赛里能够成功做出的选手，用两只手数得过来。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与低温凝结在一起。

第一位出场的美国选手舍恩菲尔德，失败。随后的乌克兰人阿布拉缅科，落地也不干净。第三位，轮到齐广璞了。还在混合采访区里的贾宗洋，示意终止采访，转过身来抬头看着赛道。

31岁的齐广璞和30岁的贾宗洋，年龄只差了四个多月，两人相识20年，身为队友携手征战四届冬奥会，从温哥华到索契，从平昌到北京。“我俩的每一步都是共同进退。我感谢他推着我成长，他也会这么觉得。我俩肩并肩往前走，这20年里，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要比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贾宗洋说。而用齐广璞的话说，“我们俩相处太久了，平时是很好的兄弟，到赛场上就是战友。基本上每次在世界比赛，都是我俩一起战斗到最后。”

比起前三届都无缘领奖台的齐广璞，贾宗洋在这个最大的舞台上赢得过银牌（平昌）和铜牌（索契），但这一次，他提前出局了。决赛第一跳贾宗洋跳出123.45分，暂列第五，但第二跳前已被挤到了第七。“Back Full-Full-Double Full”这个动作，贾宗洋跳了数百次，但恰恰这一次，失败了。无法获得更高分的他，最终与第六位只差了0.08分。

贾宗洋第二跳时，齐广璞正排在他身后准备出场，他第一跳的成绩已经确保了出线。但队友的情况会如何？出发区看不见打分，“在上面听下面的欢呼声好像不太对劲。我想他可能出现失误了。”前三届奥运会，齐广璞都在决赛里出现了失误，他明白失误的滋味，而现在，齐广璞说自己觉得有些孤单，但孤单也必须去战斗，“如果某一次比赛，我俩其中一个失败的话，我们会相信另一个人一定会夺得冠军。”

某一次，恰是这一次。

第三轮出战前，齐广璞没有申请改变动作，虽然按规则可以这么做，尤其是在前两位选手均告失误的情况下，降低难度或许就能确保夺下一枚奖牌。“奥运会最后一轮了，都拼冠军了，干嘛不拼呀？”5.0的“Back Double Full-Full-Double Full”这个动作，齐广璞从十年前就开始练习，但“真的太难了”，难到每次练完都因负荷过大而造成身体不适，“这个赛季，这动作我也就做过六七次，成功率不到50%。”但也只能这么做了。排在齐广璞身后出场的两位新星——美国人克里斯托弗·利利斯和瑞士人皮尔明·维尔纳都曾在本届奥运会的混合团体决赛中跳出这一动作，前者甚至得到了135分的超高分。

从出发到起跳，现场只有广播员在鼓噪，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腾空而起的齐广璞，翻腾，落地，站住！“好样的，广璞！”贾宗洋忍不住高喊起来，使劲鼓起掌来。“他练这动作练了十年。这个动作，只有我才见证了他一点一点地成长，直到今天夺冠。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很难形容，真的太不容易了！”

齐广璞等来了裁判的亮分，129分。即使隔着护目镜，也能看出当时的他，有一点点疑惑，也有一点点不安，只是用微笑遮掩着。“我觉得自己完成得还算可以，没想到分数会那么低。”不过看着比赛回放，他也察觉了动作的不足，“这确实不是完美的一跳。”

随后是更为煎熬的等待。利利斯失误，维尔纳失误，最后一位出场的俄罗斯奥委会选手布罗夫甚至临场调低难度，放弃5.0，改跳4.525，以此确保奖牌。等待所有的分数亮出，齐广璞成为了冠军，这是自都灵的韩晓鹏以来中国男子空中技巧时隔16年再夺奥运金牌。

接过队里工作人员递来的国旗，齐广璞说这一切都不太真实，“夺冠的场景幻想过好多次。可披国旗跑起来的时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没有想象的那么流畅，那么精彩，那么顺利。”

当齐广璞在参加颁奖礼时，贾宗洋仍在混采区被记者们围着，他说：“不能陪我的队友站在决战的战场上，我有些遗憾。但满意肯定会盖过遗憾。只有我和广璞知道这四年有多么不容易，任何别人都体会不到。虽然我失败了，但冠军还是属于我们，希望大家记住这个非常荣幸的时刻。”

贾宗洋转身离去，却在出口处被齐广璞“堵”住了。他本应从这条漫长通道的另一头进入流线，逆行自然只有一个目的。两位老将拥抱在一起，齐广璞狠狠拍着贾宗洋的肩膀，两个人都落泪了。

现场广播正播放着《我相信》，“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有你在我身边，让生活更新鲜……”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