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洛峻美山川
【引言】丰收节、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谨以此文向在青藏高原深处、三江源腹地一群上海话说得不赖的“果洛汉子”,致以敬意!
初上果洛,第一感觉便是天高风冷。气喘、胸闷,走路如踩在棉花上一样,飘飘忽忽的样子。从还是夏末的上海,穿着短袖来到青藏高原腹地,果洛已是穿上棉袄的时节,秋无影,冬已至。这里没有四季,只有冷暖之分。
果洛,藏语意为“反败为胜的人”。果洛藏族自治州,地处青海省东南部、青川甘三省交界处,全州总面积7.64万平方公里,接近12个上海市的面积,总人口20万多一点。位于巴颜喀拉山、阿尼玛卿雪山之间的青藏高原腹地、三江源头,有“中华水塔”之称,格萨尔文化之乡的美誉,年保玉则山耸立在东南部。境内山脉众多、河流纵横,地形奇异峻美。因为山高路远,高寒缺氧,这里是全国30个少数民族自治州中海拔最高、经济最欠发达的地区,脱贫攻坚任务异常的艰巨。
最初遇到的一批果洛汉子中,突然有人冒出熟悉的上海话。心中暗想,真稀罕,这位果洛汉子的上海话讲得真道地!
红脸州长
说地道上海话的这位中年男子,中等偏高的身材,很结实的架子,被紫外线照射的,一脸的“高原红”。经介绍,他就是上海第三批援青干部联络组组长倪斌,“大名鼎鼎的”“红脸州长”。果洛州委常委、副州长。
都说上海人不经晒,这一点儿都不假。倪斌的红脸,据说是两年前刚来果洛,恰逢果洛州格萨尔文化艺术节,毫无防备的他晒了半天,感觉脸上火辣辣,手一抹,一把“老坑”(沪语:脏皮、死皮)。其实是被高原紫外线很强的阳光晒坏了一层皮,晒成了一张“关公脸”。“红脸州长”就这样叫开了。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说,倪州长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拼”。
初上高原的那个夜晚,头痛、胸闷、呕吐、失眠等症状接踵而至,一宿未眠的他考虑再三,第二天还是按原计划带领援青干部深入基层和工地开展调研和工作对接,为第三批援青工作找抓手、谋开篇。除了留下个别反应特别大的,他们20几人带着氧气瓶和常备药物,一轮调研就走了2200多公里。
▲倪斌两年多来在果洛跑了12万公里多,相当于绕赤道跑了整三圈。
去年5月,他带队到果洛六县检查项目,崎岖山路的颠簸,他的腰椎病突然加重,一时间无法弯腰下车。大家都劝他休息两天再走,他却找了根腰带绑着继续出发。他说:“果洛全年施工期短,项目早一天开工,早一天建成,早一天使用,老乡们就能早一天获益。我没问题,挺一挺就能过去”。
他的“红脸”与其说是“晒”出来的,不如说是“跑”出来的。倪斌更喜欢出去走走,到果洛各县乡镇村援建项目实地查看,到学校、医院和农牧民家中坐坐。两年多来,他在果洛跑了12万公里多,相当于绕着赤道跑了整三圈,原本白皙的脸庞早已烙上了褪不去的“高原红”。当地的同志也说,从没见过这么拼的“扎西”。
倪斌的故事很多。之前,他有3年8个月的援疆经历;在第三批251名援青干部中,他是年龄最大的;今年,他又被青海省推荐为中组部“新时代新担当新作为”先进典型人选。但是他不愿说自己,更多的是说说他带领的这支上海援青干部队伍。在这高寒缺氧的地方苦不苦?苦!带好这支援青干部队伍,作为领队,他不干在先、拼在前,怎么行?倪斌有一个“著名的”“三问、三不”:援青为什么?在青干什么?离青留什么?!他这是自问,也是与他的团队共勉。以前有人说,来青藏高原,躺着也是奉献,他说,躺着肯定不是奉献。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的干,开开心心地干好,缺氧不缺精神、环境差作风不差、手脚慢思想不慢。
博士县长
果洛初雪。从州所在地的玛沁大武镇,一路向南偏西,进入甘德县的青珠乡,我们又遇到了一位说上海话的果洛汉子。同样的红脸汉子,差不多的中等身材,单从脸上已看不确切的年岁。他是长宁区选派的援青干部,甘德县委常委、副县长赵冬兵。赵县长带我们一起采访了青珠乡的沿街风貌改造、甘德县汽车客运站、柯曲镇卫生院、德尔文村史诗文化第一村集中安置等项目。采访中不经意得知,这位就是援青干部中的“博士县长”。
这支援青干部队伍是学历较高的一支,24人中有14位研究生,其中一位博士生。赵冬兵是2006年取得同济大学桥梁与隧道工程博士学位的。说起同济大学的桥梁、建筑等专业,那是一个将论文写在祖国广袤大地上的专业,祖国的山山水水、大城小镇都留下了他们的作品。如今,这位“大博士”来到这世界屋脊的小县城里,可惜不可惜,浪费不浪费,有用武之地吗?“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赵冬兵没有片刻迟疑,很坚决。
▲赵冬兵抓项目抓得细,很到位、很专业。
上海援青,对口援助果洛州,以项目援助为主。赵冬兵说,在甘德,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虽然用不了这么多这么深,但是工程建设的规律、管理都是相通的,能在上海援青的工作中出一份自己的力,同样是在祖国的大好河山上写论文、做贡献,同样是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来甘德后,赵冬兵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德尔文旅游基础设施项目。果洛是格萨尔史诗文化的核心区域,而甘德是格萨尔文化风貌遗存最多的地方之一,甘德的德尔文村是格萨尔史诗说唱艺人最多的地方。这里有说不完的格萨尔、唱不完的格萨尔,这里的孩子会说话就会说唱,会走路就会跳舞,上至80多岁的老人,下至8岁以下的孩童,人人都会说唱格萨尔,被誉为格萨尔史诗文化第一村。两年多来,上海的援建项目有27个。他抓项目抓得细,很到位、很专业,以至于有人说“这个博士县长有点烦”。因为老在外面跑项目,他的“高原红”也是特别明显,看上去就是一个地道的果洛汉子。有一次陪县里的代表团赴上海交流访问,从他的肤色和为甘德发展争取支持的急迫心情急切话语,和偶尔脱口而出的上海话,上海接待单位的同志很惊讶,“你们甘德这位干部的上海话说得还真不赖嘛!”
减肥冠军
果洛的平均海拔4300米,玛多县平均海拔4500米,县城4270米。玛多的两位援青干部是黄浦区选派的,常委、副县长邵泉,县办公室副主任夏彤。邵泉说,这里年平均气温零下4摄氏度,全年供暖11个月。大家开玩笑说,玛多一年只有两个季节,一个是冬季,一个是“大约在冬季”。
▲玛多的一对搭档,邵泉(右)和夏彤。
初抵玛多,牧场上的草开始泛黄。高寒缺氧给人带来了无限的困扰:冷,干燥,失眠,整夜的失眠。晚上躺在床上,除了听到窗外风的呼啸,就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撞墙一样的响。测心跳不用搭脉搏,直接用耳朵听。为了工作,邵泉每天入睡前服半粒安眠药。白天的感觉就是干渴,在上海他一天喝不了一杯水,在这里4升一桶的水一天喝一桶。
玛多地处三江源的核心地带,黄河源头的扎陵湖、鄂陵湖就在玛多。“玛”藏语意为“黄”,“多”意为“源”。这里的唐蕃古道,一千多年前文成公主就是沿此路进藏的,在黄河边还留下了一个“迎亲滩”的遗址。这里也是格萨尔史诗的发祥地之一,格萨尔王妃珠姆的故乡。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晚上,邵泉问自己,在这高寒缺氧的地区,我们为什么还要坚守?因为,这里有我们要珍惜的青山绿水,有我们要珍惜的优秀传统文化。今年4月,他带领玛多县民间格萨尔艺术团一行50多人首次访沪,格萨尔文化艺术惊艳亮相大世界。
▲“减肥冠军”夏彤援青前后的自拍照。
他们为此付出了“一上一下”的代价。“一下”,就是体重下降。来果洛,大家普遍的都是“跌磅”,二三十斤。玛多的夏彤,出发时体重160斤,上山后没多久仅128,跌了32斤。看到这个数字,他自己也暗暗吃惊。对此,援青的这些汉子戏称此为“减肥”,称夏彤为“减肥冠军”,果洛是“减肥胜地”,可以做一个品牌对外推广宣传。援青的汉子,周身洋溢着这样的家国情怀和乐观精神。
夏彤是一位“工科男”,同济大学环境工程学院给排水专业毕业。在果洛,除了大量的协调工作调研工作,他还要干不少文字方面“文科生”的活计。他是援青干部里的“写手”。我们在果洛一周,他有一次写材料写到凌晨四五点。本来睡觉就睡不好,经常的熬夜让他“跌磅”跌得很凶。夏彤说,对这样的熬夜已经习惯了,反正也睡不着,熬夜写东西正好“助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会写写日记,记录援青的点点滴滴和对家人的思念。出发的时候,女儿才8个多月。抵达青海的第五天,传来了外婆突然去世的消息。他和外婆感情很深。
上海青
体重的起起落落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回一趟上海,体重又会稍稍回升。夏彤说,现在他的体重在130出头,随着海拔的上上下下,他的体重大致有15斤左右的波动。
唯一的例外,是援青干部中最年轻的朱彬,86年出生,上高原的时候刚好30岁。现任果洛州人民医院办公室副主任。出发时,宝宝刚满月。那年冬天回到上海,他做家务、当奶爸,所有的人回上海体重都长了,唯独他又跌了。朱彬的妻子是他的同行,曾经也想报名参加抗击埃博拉病毒的援非医疗队。为支持丈夫的援青,她甘心从三甲医院的总部调到一家地区医院,以便更好都照顾好家庭。
▲奶爸朱彬
“一上”的代价,就是血压普遍上升。本来嘛,高原海拔高、含氧量低,血压比平原略高是正常的,但是高得离谱就让人担心了。朱亮现任久治县办公室副主任,嘉定选派的干部。援青到岗第一天,他高原反应强烈,心率每分钟110多,血压高达170-140,被送进当地医院。联络组领导关心他的身体,问要不要送到海拔稍低一点的西宁。他表示,在这里要工作三年,我先要扛一扛,不能一有情况就下西宁。这道坎我是一定要过的。后来他扛了下来,但是也就此戴上了“高血压”的帽子,每天服药。他说,都说援藏援青安排三年是有道理的,第一年靠体力,第二年靠服药,第三年靠意志。现在进入了关键的第三年,一定要拼下来。
▲朱亮:这道坎儿总是要扛过来的。
这批援青汉子,包括久治县的朱亮、甘德县的赵冬兵以及州民族高中的袁春清等,都不同程度地患上了高原性高血压;州直机关的万刚,既有高原性高血压,还患上了糖尿病;大部分人平常的脉搏也在每分钟100次上下,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叫苦叫累,总是乐呵呵的,保持着乐观的状态和昂扬的精神。
▲许秀明,果洛州委副秘书长、上海援青干部联络组州直联络组组长,是一个停不下来的“大忙人”。他总是谈及身边的援青干部,而关于自己的却笑而不语。我们只能留下他忙碌的身影。
在班玛县,我们参观了一个上海的援青项目,高原蔬菜大棚基地。班玛县农业局局长东科说,这个占地75亩的基地建有29个大棚,种有各式蔬菜,成为县里精准扶贫的一个品牌。他带我们看了一个青菜大棚。刚刚翻新播种的泥土里,一片片绿色的小叶苗顽强地挺立。这是今年的第三茬,三四十天后就能长成,类似南方茁壮的大青菜。这里的老乡亲切地叫这种绿叶菜为“上海青”。
▲“上海青”小叶苗顽强地挺立着。
“上海青”,也是上海援青干部的自称。他们开了一个微信公号,还谱写了一曲朗朗上口的“队歌”:站在三江源头,呼唤东海之滨 /是新时代霞光,洒在阿尼玛卿/上海青,就是一道风景/上海青,就是一个使命……
那天夜晚,在海拔3530米的班玛县城大街上,听夏彤手机里播放的这曲《上海青》,胸中确实有一种血脉贲张、心跳加速的冲动。
作者:本报记者 叶志明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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