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首席记者 王彦 邵岭
像等待一场天籁的洗礼,文学艺术是唯一的指引;像守候一场天下的共鸣,用心灵的声音,一呼百应。
昨晚,上海大剧院庄重而简洁的舞台上,“把心交给人民”六个大字直击人心,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颁奖典礼在此举行,能容纳1800人的剧场座无虚席。面对向文学艺术大师们致敬的舞台,所有人如同小学生,正襟危坐,侧耳聆听。
人民是创作的源头,饮水思源莫敢忘怀
如果要说昨晚有哪个词出现频率最高,非“感谢”与“人民”莫属,前者是得奖大师们的现时情绪,“人民”则是他们扎根艺术土壤的本源。
譬如吕其明,童年就投身革命,转业到上影厂,他以《城南旧事》等60部电影音乐谱写了艺术的嘹亮乐章。《谁不说俺家乡好》和许多电影插曲在人民群众中经久不息地广泛传唱,成为一个时代经典的音乐记忆。管弦乐《红旗颂》更是重大庆典上激励人民万众一心奋勇前进的不朽旋律。
在民间,吕其明先生的许多作品都有一种令人常听常新的感觉。究其原因,吕先生用最朴实的话语道出所有得奖人的一致心声——只有心怀祖国和人民,才能创作出无愧于时代、传得开、留得下的优秀艺术作品。自从10岁参加新四军,吕其明把党和人民当成力量的源泉。在他看来,“是祖国和人民、党和军队,把我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培养成文艺工作者,是党教育我怎么做人,也是党教育我,要做个正直、无私、乐于奉献的人,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全心全意为人民写作。”
饮水思源。正因为胸中涌动着对人民点滴恩情的感怀,吕其明才将才华涌泉相报,创作出优美而充满激情的旋律,让人民看到美好与希望,让世界看到中国人民在艰难中不懈跋涉前行的伟岸身影。
文艺有救赎的意义,赋予我们又一次生命
第六届“文学艺术奖”得奖名单公布伊始,世人都在惊叹,艺术常青,文艺人更常青。古稀、耄耋,直至期颐之寿,大师们个个精神矍铄。追问背后缘由,秦怡的故事是点睛之作。
从演出《放下你的鞭子》那天开始,一个16岁的少女愤然跨出封建大家庭的门槛,义无反顾,70多年追随中国新文艺前进的脚步。她曾是抗战重庆话剧舞台上最灿烂的四大花旦之一,也是新中国银幕上最亮丽的明星。半个多世纪来,她用30多部电影演绎中国新时代女性朝气蓬勃的美丽,更燃烧生命的全部热情,诠释母爱伟大的内涵。人生的沧桑掩不住她永远的美丽,岁月定格于她内心的充实。当93岁高龄刚从医院告假赶来的秦怡步上舞台,“美少女”是全场献给她最美的名字。
而作为杰出贡献奖得主,王安忆也用文学赋予她的二次生命,阐释文艺救赎的深刻意义。“在我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时候,远离家乡且前途茫然。心情苦闷之时,母亲建议我对生活做些记录,也许可以释解郁闷。当时我并不理解。”王安忆说,多年后的今天,她终于理解了母亲的苦心,“她是想让我领略文学中的乐趣,这乐趣能照亮人生。”
前浪就如同明灯,温润了心灵更照亮前程
舒巧是舞蹈家,徐玉兰是戏曲艺术家,但文艺的根相通,枝叶相连,有传承、有荟萃,才是文脉代代传承的底气与灵魂。
徐玉兰,12岁学艺,最终花开上海。她在这里创建了玉兰剧团,创造了高亢挺拔、行腔多变的徐派小生艺术,开始了艺术生涯的一次次辉煌。她的《红楼梦》风靡大江南北,成为越剧史和名著改编的不朽经典。2013年,纪念越剧改革70年,《舞台姐妹情》尾声,她以90岁高龄登台演出,全场为之动容。虽因身体原因未能到现场领奖,但老艺术家通过录像表达情怀:“对青年的培养,我也想出点力量。”
有大师想到后辈,就有大师祭奠前人。舒巧的得奖感言让观众们的眼角湿润了。“有点紧张,因为这个奖大部分的获奖者都是我一直很崇敬的学者、师长和前辈。第四届“文学艺术奖”的得主王元化先生就是我一辈子的精神导师。那么多年来,是他的学术思想引领着我创作和探索,所以现在获得了老师曾经获得过的奖,我觉得自己很惶恐。”但话锋一转,“如果我拿这个奖能够告慰王元化先生的在天之灵,我也会安下心来。”
艺术是执拗的洁癖,叫人一生只做一件事
他是现实主义话剧表演忠诚的坚守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坚定的实践者,被誉为中国的莎士比亚“王子”。焦晃的亮相正如他艺术生涯的写照——坚定的磐石,顽强坚守自己的艺术理想。每一个角色都经过严厉目光的筛选,每一句台词都经过精心打磨,他的心永远沉浸在莎士比亚经典的剧作里,徘徊在高水准的原创剧目里。而在影视剧中,他的表演依然保持高贵的气质。“我很快就80岁了,在此之前,再演一两个戏、舞台剧,我就这么想的,没别的想法。”他说,自己并不认为这个奖仅是授予个人的。“而是对和我一起坚守上海话剧舞台数十年的许多老同志的共同肯定。我得到过他们好多的支持与关怀,我不能忘记他们。我在此也特别向‘青话’的老同志们表示诚挚的感谢。同时我也感谢我的母校上海戏剧学院在1950年代,为我们确立了现实主义演员创作体系的法则和各方面的要求,我觉得如果过去的教学实践是正确和有效的,那么就不能轻易地舍弃,而应当坚持。”
乐观有动人的魔力,让老夫聊发少年狂
钱谷融、贺友直的出场掀起昨晚一阵高过一阵的掌声,为96岁高龄钱谷融先生的执意起身,也为以幽默诙谐打动全场的贺友直先生。
钱谷融,出身清贫农家的他热烈而谦和、坚定而从容、散淡而坚韧,一生就在课堂和书斋两方天地中耕耘。在课堂,他是一代名师,与北大王瑶先生南北遥望,桃李芬芳,弟子皆为当今学界翘楚。在书斋,一篇《论“文学是人学”》让他名传天下,也带来了跌宕的人生。对艺术、对美,他总有人所未见的幽微洞察,超然卓见。他在棋盘上消磨时光,在对弈中感悟着艺术和人生的真谛。坐着轮椅被推上舞台,96岁高龄的文学理论家永远笑眯眯地面对大家,他说:“我既无能又懒惰,一生除了读书就是教书。”乐观中带有坚定力量。贺友直,93岁的美术家,摘帽致意,滑稽作揖,他的举手投足,诙谐气息拂面而来。就连主持人都开始“没大没小”起来,直用宁波话唤他“老头”。“老头”说,自己曾犯难,获奖感言究竟用普通话、宁波话、还是英语。最终,他用三种语言逗乐全场,“这次得奖我用宁波话讲是很难为情的,因为我赖以为人民服务的阵地已经没有了。”这一段是宁波话。“感谢人民、国家还没忘记我,还承认我,非常感谢,衷心地感谢。”这些是普通话。末了,“finish”、“thankyou”他用英语两次谢幕。
而抢过主持人的话筒,贺友直还讲述起多年前一段趣事。1980年代,贺老借调到中央美院,系里领导安排他到美院最大的42号教室讲课。“下面坐的都是现在顶尖的人物,门前一排双卡录音机,窗台上也坐满了人,外单位也好多人来听。”贺友直清晰记得,“当时,农场里的、部队里的,他们有非常饥渴的求知欲。”演讲第一句话,他说:“我老汉是1937届”,下面一排人瞪着眼,他们在猜或许是延安鲁艺,或是国立美专,或者巴黎、比利时之类名校。孰料,贺友直开口:“我是1937届小学毕业。”
就是因为有了这份乐观积极,即便在今天,贺友直的阵地依旧在,他通过笔墨绘就上海的风情画卷,为城市留下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
创造是艺术的命脉,桑榆晚亦有新风貌
莫道桑榆晚,创造是艺术的命脉,因为有了创造力,艺术能在任何时候焕发出崭新魅力。
尚长荣出身梨园世家,深受父亲四大名旦之一尚小云的艺术熏陶,又受业净行大师侯喜瑞,传统京剧艺术功力深厚,积累有大量花脸的传统经典剧目。同时积极呼应时代要求,致力京剧新剧目创作。20世纪80年代,他怀揣剧本,单枪匹马来到上海创排《曹操与杨修》,横空出世,成为当代京剧传世的新经典,和《贞观盛世》、《廉吏于成龙》构成“尚长荣三部曲”。
但他更大的贡献在于,把中国传统京剧带到世界。今年春天,3D京剧电影《霸王别姬》登陆美国杜比剧院,“这次我们带着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京戏《霸王别姬》到了杜比剧院,到了奥斯卡,走上红地毯,我们更增强了民族自豪感。”
同样的,方增先也在1980年代,用《母亲》等水墨人物画把中国水墨画带进了一个苍凉浑厚的全新境界。
文脉是奔腾的长河,令人甘当小小浪花
翻译家草婴,终身孜孜不倦将俄罗斯文学的精华忠实地翻译、介绍给中国读者。其译笔既有俄罗斯文学博大深邃的神韵,又不失汉语优美形象的情韵。20年青灯黄卷,以一己之力,完成12卷400万字《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的翻译,为传播人类优秀文化做出了巨大深远的贡献。虽然因病未曾来到现场,但草婴先生托夫人带话:“我是一棵小草,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给黄土地增添一丝绿意,这是我的使命感,也是我的责任感。”
杰出贡献奖得主施大畏也说:“文艺是条奔腾的长河,我只是其中的小小浪花。”
坚守是精神的图腾,惟愿画到最后一天
陈佩秋,中国画坛一代大家,她只有一个心愿——画到最后一天。“我希望我多活两天,能够画到生命尽头。”
同样的,百岁徐中玉一生漫步在大学校园内,埋头于经典和书斋。教学、工作之余,他永远端坐在书桌前沉思,恪守中华传统,始终保持耿直的风骨。六卷《徐中玉文集》记录了他不畏艰难追求学术真理的身影,承载了他多少家国情怀。主编4卷700万字的《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专题资料丛刊》,为当代文论建设奠定厚重基石。去年,徐先生以一介书生,把毕生积蓄100万元捐给母校,成立了中玉基金。坐着轮椅上舞台的徐中玉说:“感谢大家给我这个荣誉,我做得还不够好,还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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