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李泽厚
半个月后,我到李先生家取对谈的修订稿,他这段时间去了苏州、上海,又回到北京,此时的北京已经入冬,怕冷的他穿着花纹棉睡衣,外加羽绒马甲,依然精神饱满。
屋内清雅干净,书房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的样子,却有一扇可俯瞰中国美术馆的明亮大窗,坐在窗下的书桌旁,街对面的风景一览无余。“你看,我坐在家里就能看展览。 ”李先生从书架上拿起一个小望远镜,比画着,露出满意的笑容。
客厅墙上,挂着 1986年冯友兰先生为他书写的对联:“西学为体,中学为用;刚日读史,柔日读经”,线条硬朗,笔力苍劲。当年在一片批评声中,冯友兰坚定地赞成李泽厚的“西体中用”说,特别写下这副对联。“字写得多好啊,九十有一,眼睛都看不见了,真了不起!”
李泽厚轻声说,凝视片刻,叹道:“比现在的书法家写得好多了”。能感觉到李先生对年轻人特别宽容甚至偏爱,他喜欢回答问题,尤其爱新鲜、有挑战性的。他也爱反问和自嘲,话里总是闪烁着机锋和睿智。
对于如何读懂历史,他建议我:“发现到底多少能够接近真实,要在各种比较中间判断。你要看很多很多书,作出判断,那是很好玩的。不能只信一种。你想,关于我的好多传说,其实都没那回事,更不要说遥远的历史了。”
谈到性格与命运时,他说:“有人说我是完美主义者,追求完美不是坏事。性格很重要,但最重要还是自己决定命运。自己要意识到:值得较劲的较劲,不值得的就不较劲。”
他很喜欢旅行:“我的旅游主要是对人文、历史古建筑有兴趣,对自然风景兴趣不是特别大。自然风景我觉得应该去坐火箭,看看地球,那一定很好看。”
有两件事让他非常自豪,一是 30年前的书依然卖得很好。另一件事是 61岁出国,在美国大学教书 8年,用“半吊子”英文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下。他笑道:“我为冒险奋斗成功而高兴!”
在美国的生活是寂寞的,虽远离中国,也一样远离美国。他很少与人交往,大部分时间在家看书,“我看书还比较勤奋,但新的想法未必要写出来了”。他上网只看新闻。“网络上垃圾太多,我很少看网络,好东西只有1%,不值得。”
而回国的生活又太热闹,每次回来不久,消息便不胫而走,慢慢传开,到后来,相识的不相识的,找上门来的越来越多。但其中有很多年轻人,这让他觉得欣慰。“最年轻的一个是 1986年出生的,他喜欢读我的书。回国主要就是跟人聊天,这是很愉快的。”
对认定的观点李泽厚很少改变,但他又是时有新意的,他说这正是他喜欢和年轻人交谈的原因。当我对他的一篇已发表的谈话提出自己的看法后,他甚至当场给我一支笔,让我在上面作删改。我受宠若惊之余,也感受到了他的率真。听刘绪源说,20多年前,他们一群年轻记者采访李泽厚,想问他关于某一作品的看法,他忽然说:“我先问问你们,你们怎么看?”他不是泛泛地问,而是一个一个追问各人的看法,然后把自己的看法拿出来比较、探讨。那次采访,充满了笑声和辩论声。20多年过去了,李先生一点没变,这真是奇迹!
他的思想之河仍在不断地汩汩向前。
文/ 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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